使者踉蹌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都護府大門之外,那份強裝的恭謹已被沉重與絕望取代。
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漸漸模糊,最終歸于沉寂。
堂內,只剩下檀木箱堆疊的珠光寶氣,在肅殺的氣氛中顯得突兀而廉價。
李琚目光掃過那些箱子,緩緩道:“這些‘薄禮’,暫時充入府庫,用以犒賞此役有功將士及撫恤遺孤吧。”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至于黑旗軍的俘虜,就盡快押往各屯田點及新設礦場吧,讓他們去修路、開渠、挖礦。總之,要趕在阿拔斯的贖金抵達之前,最大程度的壓榨出他們的潛力。”
“至于賈法爾........先好生伺候著,別讓他死了。此獠,將會是大食內部一根攪動風云的好棍。”
“殿下思慮周全。”
李林甫躬身贊道:“如此,西陲十年之安,基石已成。接下來,便是夯實這基業了。”
李琚點點頭,率先步出壓抑的正堂,李林甫趕忙跟上。
門外,又是一年盛夏。
西域的天空,高遠湛藍,幾縷白云如絲如絮。
遠處,計式水兩岸新開墾的阡陌已見雛形,流民與退伍老兵的身影在田壟間勞作。
更遠處,新設的軍工作坊區傳來沉悶而有節奏的鍛打聲。
城內外,操練的號子、蒙學的誦書聲、商隊的駝鈴,交織成一片生機勃勃的喧囂。
李琚駐足廊下,看著那片繁忙景象,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滿足與如釋重負。
“這才是我們想要守護的東西。不再是流亡時朝不保夕的惶恐,不再是四面皆敵的窒息。”
“這土地,這人群,這聲音.......皆因我等浴血奮戰而來。叔公,我們終于在這里,站穩了。”
李林甫順著李琚的目光望去,蒼老的面容上也浮現出由衷的感慨與欣慰。
這生機,這秩序,正是他畢生追求的“治世”圖景一角,雖偏居一隅,卻已顯崢嶸氣象。
他點點頭:“殿下所極是。此乃萬千將士血染黃沙換來的太平初象。老夫定當竭盡心力,助殿下將這西域,建成鐵桶金甌。”
李琚不再多,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塵土與草木氣息的空氣。
那自由與掌控感,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來之不易。
他閉上眼,仿佛要將這感覺刻入骨髓........
就在這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驚醒了二人。
王勝手里拿著一封皺巴巴的信奉,快步來到二人跟前,沉聲道:“殿,長安十萬火急密信,月娘子親遣死士,八百里加急,晝夜不停,沿途已損三騎。信使,遇阻即毀,寧死不泄。長安,出大事了!”
聽見這話,李琚和李林甫頓時皺起眉頭。
這個時候,長安能出什么大事?
不過疑惑歸疑惑,李琚還是接過迷信拆開看了起來。
只是這一看,他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讓父皇禪位,效法高祖太武皇帝?”
看完信上的內容后,李琚呢喃一句,表情越發古怪,心中更是忍不住生出一股荒誕的感覺。
“武惠妃.......還有那些世家,這是狗急跳墻,昏頭了吧,他們以為他們是誰?”
李林甫湊過來,看清信上的內容之后,老臉上也不禁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他搖搖頭,不屑道:“惠妃娘娘這是自尋死路。圣人雖因西域大捷而被動,看似不理俗世。然則......圣人就是圣人。他當年能一日廢三王,其掌控力豈是她與幾個跳梁世家能輕易撼動?”
聽見這話,李琚頓時深以為然。
他對那個冷酷無情的父親,實在太了解了。
在他看來,李隆基的“躺平”,更像是一種以退為進,是在滔天民意和赫赫戰功下的暫時隱忍和觀察,絕非是失去了對朝局的掌控。
武惠妃此舉,無異于將刀把子主動遞到李隆基手里。
“殿下,此事.....我們是否要有所動作?或可暗中聯絡朝中故舊。”
李林甫試探著問道,在他看來,這將是一個西域介入長安中樞的絕佳機會。
李琚卻斷然搖頭,拒絕道:“不必。長安之事,離我們太遠。貿然插手,無論成敗,都容易引火燒身,壞了我們經營西域的大計。武惠妃此舉,是自取滅亡。父皇.......絕不會容忍有人真正威脅他的帝位,哪怕是他曾經寵愛的妃子和兒子。”
聽見李琚拒絕,李林甫想了想,倒也沒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