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郁瑾和小景被安排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六人病房。
空間逼仄,六張病床幾乎首尾相接,中間只留下狹窄的過道。
空氣不流通,混雜著各種飯菜,藥品和人體散發的味道。
隔壁床是個剛做完闌尾手術的男孩,麻藥過后疼得直哼哼。
斜對面是一對愁容滿面的農村夫婦,他們的孩子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似乎傷得不輕。
門口那張床空著,但床邊垃圾桶里堆滿了用過的紙巾和食品包裝袋,顯然剛有人出院還沒來得及徹底清理。
郁瑾將帶來的東西盡量歸置在小小的床頭柜和床底下。
她給小景換上了干凈的病號服,自己也簡單梳洗了一下。
小景很乖,不吵不鬧,只是安靜地坐在病床上,抱著她帶來的兔子玩偶,大眼睛好奇又帶著一絲怯意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媽媽,”小景小聲問,指了指斜對面那個哼哼唧唧的男孩,“那個小哥哥怎么了?他疼嗎?”
“嗯,他剛做完手術,會有點疼。”
郁瑾摸摸女兒的頭,輕聲解釋。
“醫生叔叔給他用了藥,過一會兒就不那么疼了。”
“哦…”
小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小兔子抱得更緊了些。
夜深了,病房里的大燈關掉了,只留下幾盞昏暗的床頭燈。
隔壁男孩的哼哼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
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和推搡聲,似乎有家屬因為費用問題和護士起了沖突。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罵聲穿透薄薄的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
緊接著,一陣濃烈的酒氣混合著汗味由遠及近,一個走路踉蹌,滿身酒氣的男人罵罵咧咧地從他們病房門口路過,渾濁的眼睛掃過病床上的孩子們。
小景嚇得往郁瑾懷里一縮,小小的身體微微發抖。
“不怕,小景不怕。”
郁瑾將女兒緊緊摟住,用身體擋住門口的方向,低聲安撫。
“是喝醉酒的叔叔,走錯路了,醫生叔叔馬上就來查房了,你先閉上眼睛睡覺,好不好?媽媽抱著你睡。”
小景聽話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小手緊緊抓著郁瑾胸前的衣襟。
郁瑾抱著女兒,靠在冰涼的床頭鐵欄桿上,毫無睡意。
眼皮沉重,大腦卻異常清醒。
后半夜,走廊里的喧囂終于平息。
病房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聲和呼吸聲。
小景在郁瑾懷里沉沉睡去,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蒼白脆弱。
郁瑾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毫無睡意。
天快蒙蒙亮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值夜班的護士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開始給幾個需要定時測生命體征的孩子量體溫。
郁瑾剛覺得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了一點點,病房那扇并不厚重的門,突然被一股大力推開。
砰。
門板重重撞在墻上,發出一聲巨響。
病房里熟睡的孩子和陪護的家長都被驚醒了,紛紛茫然或驚恐地抬頭望去。
門口,站著郁珠。
她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香奈兒套裝,外面披著一件剪裁利落的羊絨大衣,素面朝天,頭發有些凌亂。
她看樣子一宿沒有睡著。
眼圈發紅,眼底布滿了血絲,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她身后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穿著黑色西裝,面無表情的保鏢。
病房里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門口這氣勢洶洶的一行人身上。
郁珠一進門就看到小景蒼白的小臉,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蜷縮在郁瑾懷里。
她的瞳孔猛地一縮,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痛了。
她踩著尖細的高跟鞋,無視病房里其他人驚詫的目光,徑直走到郁瑾的病床前。
“郁瑾!”
郁珠的聲音嘶啞而顫抖著,她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郁瑾的臉上。
“你……你竟然,你竟然讓小景住在這種地方?”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六個人擠在一起,又臟又亂又吵,空氣都是臭的。”
“隔壁床是什么人,門口還有醉鬼晃蕩,你聽聽,到處都是哭鬧,你讓小景在這里怎么休息,怎么養病,你就是這樣當媽的?”
郁瑾在小景被驚醒的瞬間就徹底清醒了。
她下意識地將被嚇懵了的小景更緊地護在懷里,用身體擋住郁珠顫抖的手指。
“表姐,這里是醫院,小景需要手術,這是醫生安排的病房。”
“請你小聲點,不要嚇到孩子和其他病人。”
“小聲點?”
郁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反而拔得更高。
“我憑什么小聲點?你看看你把孩子弄成什么樣子了,這才幾天?官司剛贏幾天?你就讓她住在這種豬圈不如的地方。”
“還馬上就要動刀子,郁瑾,你的心是鐵打的嗎?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把小景當你的孩子。”
小景嚇壞了,小臉煞白,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小嘴一癟,死死地抱住郁瑾的脖子,把臉埋進媽媽頸窩里,小動物般地嗚咽。
“媽媽,我怕,姨媽好兇……”
“不怕,小景不怕,媽媽在。”
郁瑾心疼得幾乎要裂開,用力拍撫著女兒的背。
“你嚇到小景了。”
“我嚇到她?”
郁珠看著小景在郁瑾懷里瑟瑟發抖、像躲避壞人一樣躲避自己的樣子,氣得不得了。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安撫小景,而是直接去拽郁瑾懷里的小景。
“把孩子給我。”
郁珠的聲音帶著偏執。
“你不配養她,你看看你給她的是什么生活,官司贏了又怎么樣,你連個像樣的窩都給不了她,讓她在這種地方等死嗎?”
“把她給我,我今天就要帶她走。”
“小景跟媽媽回家,媽媽帶你回家,我們不住這鬼地方。”
郁珠幾乎是要瘋了,她完全不估計什么手術不手術,她只想要小景回到她身邊。
沒有小景的日子,她一天都過不下去。
紀家那群人,從上到下,眼睛都盯在她的肚子上,她生不了,永遠都生不了。
這些事情她們明明都知道,還要逼迫她,逼迫她去打針吃藥,她快要被折磨瘋了。
小景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有孩子,小景就是她的孩子。
“你干什么,放手!”
郁瑾身體猛地后仰,避開郁珠抓過來的手。
小景被這突如其來的拉扯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哭聲更大了。
“不要,媽媽,我要媽媽。”
小景像受驚的八爪魚,四肢并用緊緊纏住郁瑾,哭得撕心裂肺,對郁珠伸過來的手充滿了極度的抗拒。
“小景,你看清楚,她不是你媽媽,她是個連狗窩都給你找不好的廢物。”
“跟我走,我才是真心疼你的人,我們回去住大房子,穿漂亮的衣服。”
郁珠歇斯底里地喊著,再次伸手去搶,動作粗暴。
“郁珠,你瘋了嗎?”
郁瑾用盡全身力氣護住女兒,臉色漲紅,聲音也變了調。
“請你離開這里,法院的判決你難道已經忘記了嗎?”
“法院?”郁珠冷笑一聲,“我不管法院的判決,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孩子在這種地方受苦,我養了她四年,四年。”
“我給她最好的吃穿用度,最好的教育環境,我讓她像個真正的小公主。”
“你呢?你給她什么,這個連轉身都困難的破病房?”
她指著周圍被驚得目瞪口呆的病人和家屬,指著這簡陋的環境,眼睛里充滿了鄙夷和控訴。
“你看看,你看看這地方,這是人待的嗎?”
“小景金枝玉葉,怎么能受這種罪?”
“她平常有個感冒發燒,我都恨不得把最好的醫生請到家里,你倒好,把她扔在這種地方等-->>手術,郁瑾,你的心被狗吃了嗎?”
“這是治病,是醫生安排的。”
“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間病房。”
郁瑾幾乎是在吼,她感覺自己的理智也在崩潰邊緣。
她當然不想讓小景住在六人間的兒童病房里,她已經聯系過醫生了,醫生說有兩人間,費用稍高些,但是明天一早才能有空床位。
“我不信你的話,就憑你,你有什么能耐,我心里沒數嗎?”
郁珠根本不聽,她看著小景在郁瑾懷里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心疼得無以復加。
她猛地回頭,對身后保鏢厲聲喝道:“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把小姐抱過來,小心點,別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