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太子會用這毒藥控制她一生,想過自己會在某次任務中被當成棄子,毒發身亡。她甚至想過,自己或許能找到機會,用功勞去換取一個痛快的死法。
可她唯獨沒有想過,李軒會主動交出解藥,將她唯一的命門,還給她自己。
李軒拉過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迎著她震動的目光,神情坦然。
“沒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攤了攤手,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從你吃下這枚解藥開始,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了。你想走,隨時可以離開東宮,我絕不阻攔。你想留下,那便留下。是去是留,你自己選。”
“為什么?”柳如煙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不合常理。
權謀,帝王術,最講究的便是制衡與掌控。她是他從敵人手中奪來的利刃,鋒利,卻也危險。用毒藥控制,是最穩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為何要自斷其臂,主動放棄這種掌控?
“因為,我需要的是一個能與我并肩作戰的袍澤,而不是一個被毒藥拴在身邊的傀儡。”李軒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而鄭重,“用恐懼換來的忠誠,一文不值。當面對更大的恐懼時,它會毫不猶豫地背叛。我李軒,不屑用此等下作手段。”
他頓了頓,嘴角又勾起一抹熟悉的,帶著幾分痞氣的笑容:“再說了,我這個人記性不好,萬一哪天忘了給你解藥,把你毒死了,我上哪兒再去找一個這么好用的……哦不,是這么得力的幫手?豈不是虧大了。”
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卻像一股滾燙的暖流,瞬間沖垮了柳如煙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她看著手中的白玉瓷瓶,只覺得它重逾千斤。
這里面裝的,哪里是解藥。
分明是新生,是自由,是……一份她從未奢求過的,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她本是黑暗中的影子,是隨時可以被犧牲的工具。
她存在的意義,就是殺戮與死亡。可眼前這兩個人,卻將她從泥沼中拉了出來,告訴她,她可以沐浴陽光,可以讀書寫字,可以擁有自己的意志,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
這份恩情,比天還高,比海還深。
柳如煙的眼眶,毫無征兆地紅了。
兩行清淚,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潸然而下。
這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流淚。不是因為痛苦,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一種足以將她整個人融化的感動。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在李軒和蕭凝霜的注視下,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拔開瓶塞,將那枚散發著奇異香氣的藥丸,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間涌入四肢百骸,驅散了潛藏在血脈深處多年的陰寒。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無形的枷鎖,正在寸寸斷裂。
下一刻,她掀開被子,不顧身上的傷勢,翻身下床。
“撲通”一聲,她雙膝跪地,對著李軒和蕭凝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殿下!太子妃!”
她的聲音,不再是刺客的冰冷,也不再是下屬的恭敬,而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如同信徒般的虔誠。
“奴婢柳如煙,在此立誓!”
“此后余生,這條命,便是殿下和太子妃的!此心,只為殿下與太子妃而存!”
“若違此誓,不必他人動手,如煙自當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最質樸,也最決絕的誓。
蕭凝霜連忙上前將她扶起,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心中亦是感慨萬千。她輕柔地為她拭去淚痕,柔聲道:“快起來。我早就說過,我身邊沒有奴婢,只有姐妹。以后,不許再自稱奴婢。”
“是……姐姐。”柳如煙哽咽著,叫出了這個她從未敢奢望過的稱呼。
李軒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收獲的,不再是一柄名為“柳如煙”的利刃。
而是一個重獲新生的柳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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