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內,周源的法身懸于天穹之上,目光垂落,凝視著下方那株貫穿世界的樹。
混沌世界樹。
它的主干已無法用尺度丈量,撐起了這方世界的蒼穹。
藤蔓自其主干垂落、蔓延,抵達了混沌世界的每一寸角落。
那不是雜亂的生長。
每一根藤蔓都遵循著某種脈絡,它們交織,盤結,勾連,最終形成了一張覆蓋整個混沌世界的無形之網。
藤蔓是蛛絲,而世界樹,便是這張網的核心。
周源的意志沉入大地。
混沌巖層之下,是更為密集、龐大的根系網絡。
根須深植于混沌土壤深處,汲取著本源的混沌之氣,將其轉化為生機與世界之力。
又有根須,將每一塊土壤,每一粒沙塵都抓附,用自身的力量將其梳理、鎮壓。
那些混沌物質,在根須的安撫下,正一點點變得溫馴。
藤蔓則攀附著每一座山脈,纏繞著每一條河床。
它們不僅僅是依附,更是在改造。
山脈的輪廓因藤蔓的纏繞而變得穩固,山石上,開始出現了圓潤的弧度。
整個混沌世界,都在發生著一種蛻變。
這些年,周源的修為陷入瓶頸,并未拓展這方世界的疆域。
但混沌世界本身,卻從未停止過成長的腳步。
世界樹的每一次呼吸,都讓這方天地的邊界向外擴張一分。
根須的每一次律動,都讓這片大地的根基變得厚重。
周源能感知到,自己與這方世界,與這株世界樹的聯系,正在加深。
他就是世界,世界亦是他。
“照這個進度下去,用不了多久,我或許就能觸碰到混元大羅金仙之上的門檻。”
這個念頭在周源心海中浮現。
他的情緒卻沒有波瀾。
因為他能感知到的,不僅是前路的曙光,還有橫亙在眼前的深淵。
底蘊。
積累。
這兩個詞,壓在他的心頭。
自從證道混元大羅金仙以來,他歷經大戰,手染強敵之血,斗戰經驗早已磨礪。
可修為的底蘊,從來不只是戰斗那么簡單。
那是對大道的理解,對法則的掌控,對自身存在的深刻認知。
他的神念沉入腰間的功德葫蘆。
葫蘆內部,金色的功德之氣匯聚成一片浩瀚的汪洋,光芒璀璨,神圣非凡。
這磅礴的功德,足以讓任何準圣眼饞到發狂。
若是在過去,這足以成為他最強大的底牌之一。
但現在,周源只是在心底進行了一次最簡單的推演。
一個念頭。
一個沖擊混元大羅金仙之上的模擬。
心海之中,那片功德金海瞬間沸騰,化作一道通天徹地的金色光柱,狠狠撞向那層無形的壁障。
然而,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法則的崩潰。
那億萬萬功德之力,在接觸到壁障的剎那,就如同投入烈陽的冰雪,瞬息間蒸發得干干凈凈。
而那層壁障,僅僅是泛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
推演結束。
周源的意志從功德葫蘆中退出。
果然不行。
想要單靠功德之力去沖破那道關隘,無異于癡人說夢。
所需要損耗的功德,是一個天文數字。
就算是再給功德葫蘆億萬萬年的時間去積攢,也遠遠不夠。
他的目光,最終還是回到了那株通天徹地的世界樹上。
這才是他真正的根基。
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夠看到希望的道路。
依仗世界樹,與混沌世界相互促進,彼此成就。
唯有當這方世界真正成長到足以媲美一方大千世界的地步,他這個世界之主,才能水到渠成地踏出那一步。
唯有如此,才可能成功!
仿佛是感受到了周源的注視,世界樹的枝葉輕輕搖曳起來。
沒有風。
這是它自身生命律動的體現。
萬千片巨大的葉子舒展,每一片葉子的脈絡都清晰可見,其中流淌的不是汁液,而是純粹到極致的綠色光華。
那是濃縮到極致的生命本源與造化之氣。
僅僅是遠遠看著,就能感受到其中那股仿佛要溢出整個世界的磅礴生命力。
周源本身就執掌造化法則,對這種氣息的感受遠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深刻。
他甚至能“聽”到,那每一片葉子中,都蘊含著一個新生的世界在萌芽。
世界樹的生意,已經盎然到了一個。
這份生機,也同樣反哺著整個混沌世界。
空氣中不再只有混沌的死寂,而是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清新。
大地之下不再只有頑石,而是多了一縷可以孕育萬物的靈性。
一個矛盾感籠罩了周源的心頭。
這個世界充滿了生機,卻也一片死寂。
這里有生命力,卻沒有一個“生靈”。
沒有鳥獸蟲魚。
沒有草木花卉。
沒有風聲,沒有水聲,沒有蟲鳴,沒有心跳。
整個世界,只有一種聲音。
那就是“無”。
寂靜。
周源的意志掠過平原,平原上空無一物。
他的目光掃過山脈,山脈間唯有頑石。
這方世界,太安靜了。
安靜得不完整。
周源眉頭微皺,陷入沉吟。
他的目光從世界樹上移開,掃過這片由他開辟,由世界樹支撐起來的天地。
他看到了力量。
看到了潛力。
看到了一片正在不斷成長,未來不可限量的世界雛形。
但也看到了一片荒蕪。
一片缺少了最關鍵一環的荒蕪。
究竟……缺少了什么?
他的腦海中,無數法則至理在流淌,無數大道感悟在碰撞。
陡然間。
一道靈光,宛如開天辟地的第一縷神雷,悍然劈開了他所有的思緒迷霧。
周源的身體微微一震。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被瞬間點燃。
他想起了洪荒世界。
想起了那位以無上功德成圣,補全了天地主角的圣人。
女媧。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他心底最深處瘋狂滋生,茁壯成長,瞬間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那就是自己能否效仿女媧,于混沌世界之中創造出嶄新的生靈?
他不需要憑空創造一個全新的種族。
這方混沌世界,只需要有第一縷生靈的氣息,便能引動整個世界的躍遷。
僅此而已。
“九天息壤所剩無幾,已不足以支撐如此宏大的構想。”
周源的意念沉入自身的寶庫,檢視著那些開天辟地以來積攢的底蘊。
九天息壤在塑造世界根基之時,消耗巨大。
但很快,他的神念觸及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那是一股清冽、至純、蘊含著無盡生機的源泉。
“三光神水。”
周源的眼瞳深處,仿佛有日月星辰在輪轉。
“以三光神水為源,再輔以其他天材地寶,足以。”
一個清晰的計劃在他腦海中成型。
周源眼眸中的光芒閃爍不定,那是思緒高速運轉的體現。
想到,就去做。
這是他一貫的行事準則。
然而,這件事僅憑他一人,終究有所欠缺。
他對造化法則的掌控,更多在于宏觀世界的構建與演化,論及從無到有創造獨立生命的精妙與細膩,他遠不如自己的娘子。
女媧,天生的造化神圣。
周源心念一動,一道無形的波動瞬間跨越了無垠虛空,直接在他與女媧之間建立了聯系。
他并未語,只是將一個“來”的意念傳遞了過去。
不過是片刻功夫。
周源所在的混沌世界中,空間如水面般蕩開一圈漣漪。
一道絕美的身影從中邁出,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造化道韻,萬物在她出現的一剎那,都仿佛變得更加鮮活。
正是女媧。
對于這方世界,她并不陌生。
昔日周源開天辟地,她曾與巫族眾人一同進入,見證過那片鴻蒙初開、萬物未生的蒼茫景象。
可眼前的畫面,卻讓她這位見慣了洪荒奇景的圣人,心神也出現了剎那的失守。
呼吸,都為之一滯。
入目所及,再無半分當初的荒涼。
大地之上,神山聳立,山體間有濃郁到化不開的靈氣如瀑布般垂落,砸在地面,濺起的是一片片靈氣液滴。
長河奔涌,河水中流淌的不是凡水,而是精純的先天靈氣匯聚而成的洪流。
天空高遠,蒼穹之上,隱約有星辰的雛形在閃爍,散發著微弱卻真實的光芒。
最讓她心神震動的,是那股無處不在的、蓬勃欲出的生命力!
整個世界,都在呼吸。
連帶著整片天地的疆域,都比她記憶中遼闊了何止萬倍!
女媧的美眸中異彩連連,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這方世界的大道法則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自我完善、衍生。
她不禁發出一聲由衷的感慨。
“夫君這方世界若是繼續演化下去,其規模,怕是遲早能追趕上洪荒。”
周源聞,只是笑了笑。
他走到女媧身邊,牽起她的手,目光望向這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洪荒?”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洪荒世界的潛力,已然有其極限。
因為它的開辟者,那位萬古第一的巨人盤古,早已身化萬物,徹底隕落。
而自己,這方混沌世界的開辟者,還活著。
只要他的修為不斷突破,他的道不斷精進,這方混沌世界超越洪荒,并非虛,只是時間問題。
女媧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與自信,心中那份震撼緩緩平復,轉為與有榮焉的驕傲。
她側過頭,柔聲問道。
“夫君讓我前來,可是有事需要我出手相助?”
周源臉上的笑意收斂,神情變得肅穆。
他周遭的氣場隨之改變,從溫和的伴侶,切換為這方世界唯一的主宰。
“吾打算于混沌世界中,創造出第一批生靈。”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這片天地間引起了法則的共鳴,虛空中仿佛有無形的鐘磬之聲響起。
“讓這方世界,徹底活過來。”
“娘子執掌造化法則,冠絕洪荒,此事,非你相助不可。”
女媧頷首,目光掃過這片壯麗卻又孤寂的世界。
“偌大的世界,一個生靈都沒有,確實說不過去。”
她沒有絲毫猶豫。
“我們如何做?”
周源沉吟片刻,實際上,他心中早已有了完整的計較。
他松開女媧的手,向前踏出一步。
隨著他這一步落下,整個混沌世界的核心,那棵貫穿天地的世界樹,猛然一顫。
周源大手一揮。
沒有狂風,沒有巨響。
世界樹那繁茂到無法計數的枝葉,瞬間有億萬片齊齊脫落。
它們并未飄散,而是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牽引,化作一條璀璨的綠色星河,緩緩流淌,最終全部懸浮于周源的身前。
每一片樹葉,都晶瑩剔透,仿佛是由最精純的生命本源凝聚而成,其上天然烙印著大道紋理。
周源右手虛抬。
一捧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蘊藏著日月星三光的液體,憑空出現。
三光神水。
僅僅是它的出現,就讓周遭的空間充滿了濃郁到極致的生命氣息。
他屈指一彈。
那捧三光神水瞬間分化為億萬滴更為細小的水珠。
每一滴水珠都精準無誤地,齊齊落在了身前懸浮的每一片世界樹枝葉的中心。
嗡——!
當二者接觸的剎那,周源引動了自身的造化法則之力,將其作為引信,灌注其中。
剎那間,每一片承載了神水的樹葉,都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之中,翠綠的生命之力與三光的創生之力瘋狂交融、碰撞、演變。
樹葉之上,古樸的道紋被激活,開始以一種玄奧的方式重組、變化。
女媧在一旁靜靜看著。
當周源取出世界樹枝葉時,她便明白了大概。
當三光神水落下時,她已然洞悉了周源的全部計劃。
以世界樹這等混沌靈根的枝葉為“體”,以三光神水為“魂”,再以造化法則為“引”,創造出全新的生靈。
好大的手筆。
好一個天馬行空的構想。
女媧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贊許與欣賞。
她不再旁觀。
只見她素手輕抬,那纖纖玉指在身前劃過一道優美的軌跡。
她并未刻意引動什么,但整個混沌世界的造化法則,卻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發出了歡呼雀躍般的嗡鳴。
一股比周源所引動的更加純粹、更加精妙、更加貼合生命本源的造化之力,從她身上彌漫開來。
那股力量化作柔和的清光,如春風細雨,精準地融入到周源掀起的那片光芒海洋之中。
不過片刻,隨著一片片烙印著玄奧道紋的樹葉脫離枝干,悠悠然飄落,它們并未在地面上堆積,而是在接觸大地的一瞬間,便融化開來。
光。
無盡的、溫潤的、蘊含著勃勃生機的光芒,從每一片融化的樹葉中溢出,將灰蒙蒙的混沌大地渲染成一片璀璨的琉璃色。
光芒之中,有筋骨在生長,有血肉在衍生,有經絡在交織。
那不是凡俗的血肉,而是由最純粹的造化之力與世界樹的本源精華凝聚而成,每一寸肌膚都流淌著先天道韻,每一根骨骼都堅逾神鐵。
一個又一個輪廓在光芒中浮現,從模糊到清晰。
第一個生靈睜開雙眼。
那雙眼睛倒映著世界的雛形,也倒映出立于天地之間的身影。
他抬起頭,看到了周源。
一種孺慕與崇敬,讓他俯下身軀,額頭貼住大地。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生靈們從光芒中凝聚成形。
他們有的頭生龍角,有的背負鳳翼,有的肌膚如巖石,有的身軀似云霧。
容貌各異,氣息同源。
他們是這世界的第一批子民,是先天生靈,誕生便擁有修士難以企及的壽元。
“拜見圣父!”
音節起初生澀,很快,仿佛受到法則指引,上萬道聲音匯聚成一股聲浪,在天地間回響。
聲浪中是信仰之力,讓混沌世界為之震動。
周源的目光掃過這些生靈,他們體內,世界樹的力量與造化之力融合,形成生命循環,讓他們親近大道,擁有修行潛力。
一個種族,不足以構建世界生態。
周源心念一動,伸手一招。
虛空中,鳳凰真羽、龍族逆鱗、宇宙神鐵等天材地寶浮現。
他身旁的女子揚手,玉凈瓶傾倒,三光神水化作長河,將所有天材地寶席卷其中。
造化之力噴薄而出,將神水洗滌過的寶物揉捏、重塑。
兩人出手,動作蘊含著創造生命的法則。
指掌翻飛之間,便是一條條生命的誕生。
山川河流間,開始有異獸奔騰;云端霧氣里,開始有飛禽翱翔。
一個世界,正在變得豐滿、完整。
……
天外混沌。
這里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四方。
唯有死寂與地火水風能量亂流,足以將準圣撕成碎片。
在這虛無之中,一道裂痕被撕開。
裂痕的邊緣是“秩序”,仿佛利刃將混亂切開。
三道身影自裂痕中邁步而出。
為首之人身穿道袍,面容蒼老,氣息幾近于無,正是太上。
他一出現,周遭的混沌氣流便平息下來。
他的眼眸沒有波動,倒映著宇宙生滅。
眸光掃過混沌虛空,他未動用神通,可混沌海的過去未來,似乎都在他一念之間。
“神逆還沒有證道成功嗎?”
太上開口,聲音平淡,卻有出法隨的意志,讓混沌為之共鳴。
他身側,接引圣人搖頭,眉宇間的愁緒又深了些。
“并沒有。”
“這些年,吾等以天道之力遮蔽此地天機,又以圣人道念感應,這片區域的混沌之氣,未曾有過證道時的波動。”
另一側,元始的面龐在慶云中,看不真切,但其聲音里帶著銳鋒與煞氣。
“神逆此人,乃上古兇獸皇者,行事乖張。”
“以他與羅睺等人爭鋒的底蘊,加上吾等為其提供的便利,沖擊混元大羅金仙之境,理應足夠。”
他的話語陡然一轉,冰冷的聲線中透出一絲猜疑。
“遲遲沒有證道,其有沒有可能……在等待時機,或是有著其他心思?”
此一出,接引臉上的苦色更甚。
這確實是他們最擔心的一點。
神逆是一柄絕世兇兵,但也可能是一柄會反噬其主的雙刃劍。
太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一道陰陽太極圖緩緩轉動,磨滅了萬千念頭。
他語氣依舊淡漠,仿佛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神逆能夠自永恒囚籠中順利脫困,非是其能,而是因為吾等是天道圣人,執掌天道權柄。”
“其若是不聽號令,吾等隨時可以引動天道之力,將其打回原形,送回去重新囚禁。”
“他雖然瘋狂,卻也是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聰慧之人。”
“想來,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話音落下,元始周身的寒意略微收斂,接引也微微頷首。
理論上,確實如此。
圣人之下皆螻蟻,即便神逆是半步混元,也依舊在“之下”的范疇。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能與周源在混沌世界中正面抗衡的戰力,一個可以打破僵局的助力。
如果神逆不聽話,大不了就廢掉他,再換一個。
當然,這話終究只能是說說而已。
在場的圣人都心知肚明,這天地間,能達到神逆這般境界,只差臨門一腳便可證道混元的半步混元大羅金仙,還能被他們找到且掌控的,除了他,再無第二人。
除非……那三位早已消失在歲月長河中的遠古霸主還存活于世。
祖龍,元鳳,始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