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頭也不回地登上馬車,車門在他眼前關上。
此人正是孟羲。
今日,他本因李念兒之事了結,欲尋陸昭若重提親事,卻從冬柔處驚聞她為救阿寶獨闖大長公主府。
他急忙趕去,途中正遇王武抱著血葫蘆般的阿寶。
他當即帶他們趕往最近的狄國公府,府上恰有醫術高超的獸醫。
從王武口中得知府內險情,又見阿寶慘狀,孟羲心知云岫已瘋魔,蕭夜瞑獨闖龍潭兇多吉少。
他立刻懇求狄國公相助,二人緊急入宮面圣。
官家正在接見慶國太子,他與狄國公在殿外硬是等到夜幕低垂。
恰在此時,屬珩派往吉州查證的人帶回陸昭若清白的消息,官家本欲次日行封賞。
聽聞大長公主府變故,在狄國公與孟羲的極力懇求下,官家當即頒下圣旨,命趙公公火速前往,務必救人。
孟羲便隨趙公公一同趕來,在這府門外冒雨等候多時,衣衫已濕透半身。
…………
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連同那縷微光與最后的喧囂,一同被夜色吞沒。
孟羲站在原地,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額發滑落,流過眼角,像一滴淚。
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極淡,卻浸透了世間最深的苦澀。
他轉身,踏入了無人的長街。
雨絲又漸漸綿密起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他早已濕透的肩頭,寒意刺骨,他卻渾然不覺。
仿佛這具軀殼,已感受不到外界的冷暖。
忽然,他低下頭,肩膀無法抑制地輕輕顫抖起來,一聲低啞的輕笑從喉間溢出。
繼而,那笑聲越來越大,在這空寂的雨夜里回蕩。
他就這樣笑著,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往事如潮水般洶涌襲來,猝不及防。
他憶起最初,在茶樓閣間,隔窗望見那個為救兄長跪在長街上的身影。
她語帶哀懇,眼底卻無半分卑微,反而澄澈如秋水,漾著一種不容折損的堅韌。
那一刻,他便覺得,這女子與尋常閨秀不同。
而后,她一身素衣,面對烈馬“飛鴻”竟無絲毫怯意。
只見她利落上前,輕撫馬頸,低語幾句,隨即纖腰一擰,便如一片輕云般翻身上馬,動作干脆漂亮,引得在場之人無不側目。
他更記得自己落水,意識模糊之際,是她毫不猶豫地躍入冰湖。
他被救上岸時,混沌中抓住她冰冷的手錯認作娘親,含糊囈語。
而最刻骨銘心的,是那次遇襲,殺手刀鋒直指他后心!她想都未想便側身擋在他面前!利刃劃過她的臂膀,鮮血瞬間染紅素衣,她卻只是悶哼一聲……
那些他小心翼翼珍藏的片段,此刻都化作了鋒利的碎片,扎在心上。
他素來心性淡泊,于這紅塵俗世,總隔著一層若有似無的紗。
功名利祿如浮云,人情往來似流水,皆不入他眼,更不入他心。
至于兒女情長,在他眼中,不過是癡男怨女的自尋煩惱,徒增負累罷了。
那時的他,形骸雖存,心卻似古井無波,與一具行走的皮囊無異。
可她的出現,像一粒投入古井的石子,驟然激起了千層漣漪。
她為救兄長長街跪求時的堅韌,馴服烈馬時的沉靜果決,冰湖中舍身相救的義無反顧,乃至為他擋下致命一刀時的勇毅……都像一道道強光,穿透了他為自己構筑的那層屏障,直抵心扉。
他那顆沉寂已久的心,竟不由自主地隨之跳動。
是她,讓這本已心如槁木的他,重新嗅到了人間的煙火氣,從一個無心無情的“活死人”,真真切切地“活”了過來。
他曾以為,時光漫長,他總能用心暖化她眼中的疏離,總能等到她回頭看見自己。
可今夜,他目睹了何為以命相搏。
蕭夜瞑用一身鮮血,在她心里刻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
而她的整個世界,在那一刻起,便只為那一個人亮起,再容不下半點旁人的影子。
雨水徹底淋透了他的衣衫,冰冷的布料緊貼著皮膚,他卻仿佛感覺不到冷,依舊笑著,搖了搖頭。
長街寂寂,唯有孤獨的腳步聲與無盡的雨聲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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