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父母一直臥病在床,無法起身下地勞作,每一天都需要有人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地照顧,連翻個身這樣簡單的小事他們自己都做不了。父母的身子軟綿綿地癱在床板上,連抬手抹把臉的力氣都沒有。
父母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整天躺在那里動彈不得,吃喝拉撒全都得靠別人幫忙,李二每天從早到晚都得守在床邊,一會兒要給父母喂水喂飯,一會兒又要幫他們擦拭身體、清理穢物,忙得腳不沾地,連坐下來歇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有時候正喂著飯,父母突然咳嗽起來,米湯順著嘴角流到脖子里,李二還得趕緊拿布巾擦干凈,生怕他們著了涼。
原本老爹和母親一共生育了三個孩子,大哥在年紀還很小的某一天,不幸掉進村子旁邊那條水流十分湍急的大河里淹死了,那天他本來是和幾個平時玩得好的小伙伴一起到河邊玩耍,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讓人悲痛的事。
那天天氣很熱,幾個孩子相約到河邊納涼嬉戲,大哥一不小心踩空了腳,被洶涌的河水卷走了,等大人們聞訊趕來打撈時,早已經沒了氣息,身子都泡得發白了。撈上來時大哥的手里還緊緊攥著半塊從家里帶出來的饃饃,那是他準備分給小伙伴吃的。
老三則是在剛剛出生后不久,突然發了很厲害的熱癥,渾身滾燙得像火爐,小臉燒得通紅通紅的,由于家里沒有錢請大夫治病,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難受得直哭,最終不幸去世,連一口奶都沒能好好吃上。
那個可憐的小生命來到世上才短短幾天,就這樣在痛苦中離開了,連一聲完整的啼哭都沒能留下,就像一陣風似的匆匆來了又走了。母親抱著漸漸冰涼的小身子哭了整整一夜,眼淚把襁褓都浸濕了。
也正是因為老三的離世,李二的父母因為極度悲傷和憤怒,氣血上涌,整日以淚洗面,之后感染了非常嚴重的病,如果按照后世醫學的說法,這種病就是中風了,整個人半邊身子都不能動彈,連說話都含糊不清,別人根本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有時候父親急得直瞪眼,嘴唇哆嗦著想說些什么,可吐出來的都是些模糊不清的音節。
這種病癥基本上就意味著不能再從事任何體力勞動了,而且還需要靜心休養,不能受勞累,連情緒都不能有太大波動,每天要吃些清淡的粥飯,還得有人幫著按摩手腳,防止肌肉萎縮得厲害,那樣以后就更難恢復了,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李二每天都要給父母揉捏胳膊腿,從指尖一直按到肩膀,再從腳踝揉到大腿根。父母每天都要喝些稀粥米湯,連一點油腥都不能沾,李二得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進他們嘴里,生怕嗆著噎著,每次喂飯都要花上大半個時辰。
晚上睡覺時還得時不時起來看看父母有沒有壓著身子,幫他們翻個身,揉揉僵硬的胳膊腿腳,一晚上要起來好幾回,根本睡不成一個整覺。
有時候剛合眼就聽到父母哼唧,又得趕緊爬起來查看。
李二心里其實也想過要找一個婆娘成家,但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就像一面明亮的鏡子一樣照得透徹,就憑自己家里的這種條件,哪一家的姑娘會愿意嫁給自己呢?
誰愿意一進門就伺候兩個臥床不起的老人,整天忙里忙外連口閑氣都喘不上呢?那得多累人啊。
想想看,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生火做飯,伺候公婆洗漱更衣,還要清洗弄臟的衣褲被褥,這樣的苦日子哪個姑娘愿意過呢?怕是連媒人聽了都要搖頭。
上次王嬸來家里坐了一會兒,看見這個情形,連口熱水都沒喝就找借口走了。
他根本一點都沒有往這個方向去考慮,因為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恐怕都很難討到一個婆娘了,連做夢的時候都不敢想這樣的事,偶爾看到別人家熱熱鬧鬧地辦喜事,他心里雖然羨慕,卻也只敢偷偷看兩眼就快步走開,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的心思。
有時候路過村里那些有年輕姑娘的人家,他都會故意繞道走,生怕別人誤會他有什么非分之想,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有回在井邊打水,鄰居家的閨女過來汲水,他連水桶都沒拿穩就慌忙躲開了。
只是讓李二怎么也沒有想到的事情卻是,僅僅因為想要去看一看自己從小到大的偶像那位傳說中幾歲的時候就能寫話本的文曲星朱御史,偶然之間發現了一條可能可以賺錢的門路,那天他本來只是擠在人群里想遠遠望一眼朱御史的轎子,卻聽到有人在議論侯府門口經常有人擺攤賣東西,說那里人多好做生意。
那些人說得眉飛色舞,說在侯府門口擺攤一天能賺好多銅錢,比在碼頭上扛包強多了,說的人心動不已。有個賣糖人的老頭說他在那兒擺半天攤,比在集市上擺一天掙得還多。
這么一擺攤,居然就可以賺到如此多的銀錢!第一天出攤的時候,李二的手都在發抖,連話都說不利索,可一天下來數著手里那幾百文錢,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復數了好幾遍,生怕數錯了。
他把那些銅錢擦得亮晶晶的,一個個碼放整齊,看著那些錢,他覺得自己的手都在發顫,心也在發顫。收攤時他特意去買了半斤豬肉,回家切成薄片煮在粥里,父母吃得可香了。
雖然說這個買賣不一定每一天都能做得成,可能某一天被侯府的人給趕走,這個買賣就做不下去了,有時候刮風下雨也得收攤,還有地痞流氓來收保護費,可是好歹能賺一天就算一天啊!能多掙一文錢,爹娘就能多吃一口肉,多抓一帖藥,這比什么都強。
每次看到爹娘因為病痛皺緊的眉頭,李二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再苦再難也要撐住。有回下雨天他撐著破傘守攤,渾身都濕透了,可一想到能多賣出去一個饃饃,心里就熱乎乎的。
干上一天,就相當于別人干上一個月!這要是放在從前,李二連想都不敢想,他以前在碼頭上扛包,從早干到晚也就掙個二三十文錢,還經常被工頭克扣,到手的錢少得可憐,連買米都不夠。
那時候他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磨出厚厚的老繭,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常常餓著肚子睡覺。現在他能隔三差五割點肉,給爹娘補補身子。
這要是能干上整整半年,李二覺得自己都能討一個條件不錯的婆娘了!
說不定還能把家里的老房子修一修,給爹娘換一張新床鋪,讓他們睡得舒服些。
他連做夢都會夢到自己娶了個賢惠的媳婦,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醒來時嘴角還帶著笑。有回夢里新媳婦正在給爹娘喂藥,醒來后發現枕頭上濕了一片。
半年時間,那可就是整整接近兩百兩的銀子!
李二每天晚上收攤回家,都要把裝錢的罐子拿出來數一遍,雖然罐子里的錢還遠遠不到這個數,但他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是勁,干活更有力氣了。
他會在油燈下一遍遍地數那些銅錢,聽著它們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心里美滋滋的,覺得日子有了盼頭。有次數錢時不小心掉了一枚銅板,他趴在地上找了半天,直到在床底下摸到才松了口氣。
這可是一大筆數目巨大的款項!
尋常百姓家里能有個二三十兩的存銀都算是手頭比較寬裕的家庭了,這要是有個一百兩的家庭存款,那就是相當富裕的人家了,能在城里買一間小鋪面,或者置辦幾畝好田地,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李二常常想象自己有了這么多錢后要怎么安排,先給爹娘請個好大夫,再買些滋補的藥材,讓他們的身子骨能好些。
還要給爹娘做兩身新衣裳,他們身上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樣子了。
至于說兩百兩銀子這要是傳出去,給自己說媒的人,估計都能把自己家的門檻給來回踏破了!
到時候說不定連隔壁村最水靈的姑娘都愿意嫁過來,那該多好啊。
他連到時候要說些什么提親的話都想好了,一定要風風光光地把媳婦娶進門,讓爹娘也高興高興。有回路過張屠戶家,看見他家閨女在院子里喂雞,那姑娘回頭朝他笑了笑,他趕緊低下頭快步走開,心里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雖然心里很清楚在這侯府門口擺攤的風險非常巨大,甚至可能會因此得罪朱御史,萬一一個不小心或許都要進應天府的大牢里蹲著坐大牢,每天和那些犯人關在一起,吃餿飯睡草鋪,可是想到一天能賺一兩銀子的這種高額利潤
李二還是咬緊牙關開始了長期擺攤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準備,一直守到天黑才收攤,風雨無阻。
哪怕是下著瓢潑大雨,他也會撐著破舊的油紙傘守在攤前,生怕錯過一個客人,少賺一文錢。
有回雨太大,貨都被淋濕了,他回家把貨物一件件擦干,心疼得直嘆氣。
這擺攤一擺,就是小半個月的時間。這些天里,李二已經和周邊幾個攤販混熟了,也摸清了侯府家丁巡邏的規律,知道什么時候該收攤躲一躲,什么時候可以放心大膽地擺。
他會和隔壁賣炊餅的老王交換情報,互相照應著做生意,你幫我看攤我幫你看攤。有時候侯府家丁來了,老王會咳嗽兩聲示警,李二就趕緊收攤躲到巷子里去。
今天已經是李二擺攤的第二十三天了,他在這二十三天里面也賺了整整二十五兩的銀子!雖然有時候生意不好只能賺幾百文,但大多數日子都能超過一兩銀子,這讓他很是欣慰,覺得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
他會把賺來的銀子小心地包在布里,藏在床底下的暗格里,生怕被人偷了去,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摸一摸才安心。
有回夜里聽到動靜,他立刻驚醒,摸到床底的銀子還在才繼續睡下。
這種賺錢的速度,讓李二感到非常滿意!每天晚上他都要把銀子拿出來摸一摸,感受那沉甸甸的分量,心里踏實得很。有時候他會把銀子貼在臉上,感受那冰涼的觸感,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夢,好日子真的來了。
有回他做夢夢到銀子不見了,驚醒后趕緊點燈查看,看到銀子好好地在暗格里才松了口氣。
只是讓他怎么也沒有料到的是今天會在這里遇上朱煐
而且還是在生意最好的時候,攤子前圍滿了客人,忙得不可開交。他正忙著給客人找零錢,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頭一看差點沒嚇暈過去,手里的銅錢都掉在了地上。
有個買貨的大嬸還在催他快些找錢,可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二自然是曾經遠遠地看到過朱煐的樣貌的,他牢牢地把朱煐的樣貌給記在了心里,所以在朱煐喊他的時候,他抬起頭來看到這張熟悉的臉的時候,李二當場就愣在了那里,手里的銅錢都掉在了地上,叮當作響。
那些銅錢滾得到處都是,他也顧不上去撿,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地上一樣動彈不得,腦子里一片空白。旁邊有個小孩幫他撿起幾枚銅錢遞過來,他都沒反應過來去接。
那一刻的李二臉色變得煞白一片,他覺得自己這下算是徹底完蛋了。
兩條腿都在發軟,后背瞬間就被冷汗濕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一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
蹲大牢的事情還算小,可是這個買賣要是沒了,那真是怪可惜的。這么多天的辛苦都要白費了,爹娘的藥錢也沒著落了,這可如何是好。他腦子里飛快地轉著,想著要怎么解釋才能保住這個賺錢的營生,說些什么好話才能讓侯爺消氣。
心里像是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這可是一天能賺一兩銀子的好買賣呢!這樣的好事上哪兒再去找啊,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他越想越著急,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手心里也都是汗。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衣角都抓不穩了。
他心中忐忑不安地講述完了自己的身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抖,然后就是靜靜地站在朱煐的身邊低著頭,兩只手緊緊攥著衣角,等待著朱煐審判自己的命運腦子里已經想象出自己被官差押走的畫面,心里害怕極了。
他甚至連自己蹲大牢時要帶些什么東西都想好了,最好能帶床厚被子,聽說牢房里很潮濕,晚上會很冷。還想托鄰居照看爹娘,雖然知道這不太可能。
而此時的朱煐也是在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李二。
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個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從李二破舊的衣衫看到他粗糙的雙手,再從緊張的神情看到不停發抖的腿腳,每一個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在李二打了補丁的袖口停留了一會兒,又看向他磨破的鞋尖。
這還真是一種緣分。沒想到隨便在自家門口抓個違規擺攤的,還能遇到這么個人,真是出乎意料。
朱煐原本只是閑著無聊出來逛逛,誰曾想會碰上這樣的事,倒是讓他覺得很有意思。他輕輕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這家伙的名字和歷史上的李二一樣,只是他的是本名就叫李二,而李世民的李二則是后人對他的稱呼。說起來還挺有意思的,讓人忍不住多想。朱煐在心里琢磨著,這莫非是什么天意安排?還是純粹的巧合?
他記得史書上記載的李世民也是排行老二。
而且這家伙居然還是自己的忠實迷弟。
看他剛才說話時那崇拜的眼神,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很是真誠。那眼神里閃著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一樣,讓人不由得有些得意。朱煐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這倒是朱煐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原本以為就是個普通小販,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層關系,真是意外之喜。朱煐摸了摸下巴,覺得這事越來越有趣了,或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笑容。
朱煐饒有興致地看著李二,而李二此刻卻顯得十分局促不安,朱煐畢竟是一位侯爺,被一位位高權重的侯爺給緊緊盯著,這能不感到局促才奇怪呢。李二連頭都不敢抬,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鞋尖,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他的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把那塊布料都揉皺了,看起來很是緊張。腳也不自覺地在地上蹭來蹭去。
“你小子不錯,倒是有膽子,這買賣主意都打到本侯的府上來了。”
朱煐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道。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生氣還是覺得有趣。
他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發出噠噠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眼睛微微瞇起,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東西。
李二頓時被嚇得不輕,‘噗通’一聲直接當場給跪了下來。
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聽著都疼。
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額頭都沾上了灰塵,看起來可憐巴巴的。一邊磕頭一邊求饒,聲音都帶著哭腔。
“侯爺恕罪,小民小民就是想多賺些銀錢給爹娘治病,侯爺,要不您給小民送到大牢里去吧,只要別讓小子給錢,怎么著都行。”
李二用一種哀求的語氣說道。聲音里帶著哭腔,眼睛都紅了,看著很是可憐。
他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整個人都在發抖。說完又重重磕了個頭,額頭上已經沾了泥土。
他剛剛忽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也是他一直以來都忽略掉的問題,那就是朱煐追責!
萬一侯爺要沒收這些天賺的錢,那可怎么辦,那可是爹娘的救命錢啊。這個念頭讓他渾身發冷,連牙齒都在打顫,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里藏著今天剛賺的幾百文錢。
萬一侯爺讓自己把原本賺了的錢給賠了,那爹娘這個月的藥錢就沒了著落,這可如何是好。他越想越害怕,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胸口悶得難受。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暈過去。
李二不害怕別的,就害怕賠錢,坐牢可以,但賠錢不行,這些錢可能是給爹娘救命的錢啊!
是拿來買藥請大夫的錢,一分都不能少。他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侯爺能發發慈悲,不要沒收他的錢。手指緊緊摳著地面,指甲縫里都塞滿了泥土。
朱煐瞅了眼跪在面前的李二。
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倒不像是裝出來的,應該是真的害怕。
那瑟瑟發抖的樣子讓人看了有些于心不忍,覺得他確實有難處。朱煐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行了,起來吧。”
朱煐說完可李二還是不敢起來。依舊跪在地上發抖,渾身直打顫。他的膝蓋像是長在了地上一樣,一動不敢動,生怕一起身就會惹侯爺不高興。眼睛偷偷往上瞟,想看看侯爺的臉色。
“我數到三,你不起來你就把賺的錢給賠了吧。”
“一”
朱煐剛數到一,李二已經唰的一下直接站了起來。動作快得像是被火燒了屁股,生怕慢了一步。他站得筆直,連衣服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掉,樣子很是狼狽。膝蓋處還留著兩個明顯的泥印。
“侯爺,草民起來了。”
李二臉色煞白,十分緊張地立正站好,就這么直挺挺地站在朱煐的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像個木頭人。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地面,不敢與朱煐對視,額頭上還在冒汗。雙手緊緊貼著褲縫,站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