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袍角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而在離開了御書房之后,蔣瓛立刻馬不停蹄地讓人前去給朱煐通風報信,一刻也不敢耽擱,急匆匆地安排下去,像是背后有火在燒,催著他趕快行動。
他的表情嚴肅,眼神銳利。
他派遣的是錦衣衛的心腹,沒有半點遮掩的意思,很是直接,光明正大,毫不避諱,仿佛就是要做給什么人看,故意讓人知道似的。
這個舉動看似大膽,實則經過深思熟慮。
事實上也只有這樣毫無遮掩地偏向才能讓老朱放心,覺得他坦蕩,沒有二心,值得信任,不會在背后搞小動作,玩弄什么花樣。
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藝術。
錦衣衛是老朱的心腹機構,是誰也不能觸動的逆鱗,地位特殊,只對皇帝一人負責,只聽皇帝的命令,其他人的話都可以不聽,也不必理會。
這個機構的特殊性決定了蔣瓛行事必須格外小心。
包括蔣瓛在內的錦衣衛在內,所有人都只聽老朱的調動和命令,唯命是從,不敢有違,絕對忠誠,把老朱的話當作最高的旨意,不容置疑。這種忠誠是他們在朝中立足的根本。
但凡有人想要染指這個機構,必然會引發老朱的雷霆一擊,后果非常嚴重,想都不敢想,下場會很慘,沒有人能承受得起,連想一下都覺得膽戰心驚。
這個禁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這也是為什么蔣瓛做這些事情直接用錦衣衛,而不是避開老朱的原因,他必須表現得坦蕩,把事情放在明處,讓老朱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的一舉一動。
他就是要把事情放在明面上做,放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去做,讓老朱實打實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就是給朱煐通風報信了,沒有隱瞞,坦坦蕩蕩,一切都擺在臺面上,經得起任何查驗,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光明正大反而成了最好的掩護。
要是換個人,蔣瓛將御書房中老朱同他人商討之事通風報信出去,那不用說,以老朱的脾氣,等待蔣瓛的只有一死,沒有別的可能,絕無幸理,必死無疑,連求饒的機會都不會有,立刻就會身首異處。
這個后果他再清楚不過。
可朱煐卻不同,身份非常特殊,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人可以相比,在老朱心里有著極其重要的位置,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朱煐特殊性讓一切規則都有了變通的余地。
朱煐是誰?
是陛下他失而復得的大明嫡長孫,血脈尊貴,不容置疑,是正統的繼承人,身上流著最純正的血,代表著大明的未來。
這個身份本身就具有特殊的意義。
是流落在外十年,才在月旬之前入了殿試之后觸怒龍顏被打入天牢調查其身份偶然間發現的流落民間的大明長孫!這段經歷頗為曲折,充滿了偶然,像是老天爺的安排,讓人感慨命運的無常,世事難料。
是自幼就犯了失魂癥讓陛下心中有愧,可卻能力超群,性情剛正的大明嫡長孫!讓人又心疼又敬佩,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才好,心情復雜,既想彌補,又怕方式不對,反而弄巧成拙。
這種矛盾心理讓老朱對他的態度格外復雜。
眼下放眼大明,也只有老朱和蔣瓛知道朱煐的真實身份,這是一個秘密,天大的秘密,不能對外人,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設想,會引起軒然大波。
老朱擔心以朱煐那剛正的性格,那將自己的性命視若草芥的硬脾氣,一旦要是攤牌身份,朱煐直接就同他決裂,再也不相往來,那是老朱無法承受的,會讓他心痛,比失去江山還要難受,日夜難安。
這擔憂讓老朱遲遲不敢相認。
老朱根本就不敢攤牌,反而給蔣瓛下了封口令,不許外傳,違令者斬,絕不輕饒,沒有半點情面可講,態度十分堅決。
而朱煐的出色表現和能力再加上老朱心中對朱煐的情感,讓老朱心中已經將朱煐定做了未來大明的皇帝,對他寄予厚望,把江山托付給他,相信他能治理好國家,讓大明更加繁榮昌盛,國泰民安。
這個決定雖然未曾明說,但已經不而喻。
老朱也不止一次同蔣瓛明若是他能夠得到朱煐的認可那就將他留給朱煐,繼續當錦衣衛都指揮使,護朱煐周全,做朱煐的耳目,為他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這番話既是承諾,也是考驗。
而要是不能得到朱煐的認可,那就等老朱去世前,一同帶走,絕不留后患,免得給朱煐留下麻煩,成為隱患,影響大明的穩定,動搖國本。
這個殘酷的可能性讓蔣瓛不得不謹慎行事。
蔣瓛并不怕死,可這話又說回來了,有活的機會,誰又想去死呢?他自然也想活下去,看看這大明的未來,見證它的繁榮,享受太平盛世,過幾天安穩日子。
這個簡單的愿望驅動著他做出每一個決定。
正因為朱煐的特殊身份,蔣瓛壓根就不避諱老朱,行事反而光明正大,毫不掩飾,一切都公開進行,仿佛這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需要任何隱藏。
這種反常的舉動背后有著深刻的考量。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蔣瓛就是在聽老朱的旨意在辦事,是在為未來的君主鋪路,是在執行老朱的暗中授意,完成他交代的任務,只是這任務不能明說罷了,只能意會,不可傳。
這種微妙的關系需要用心去體會。
等蔣瓛吩咐完手下錦衣衛去給朱煐報信返回御書房的時候,朱允炆和朱棣已經離去,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證明他們曾經來過,空氣中還殘留著一點他們身上的熏香味,淡淡的,似有似無。
御書房內恢復了平靜。
房間里只剩下了一個個裝滿了金銀的箱子,整齊地擺放在那里,散發著金屬的光澤,在燭光下閃閃發光,晃得人眼花,還有重新伏案批閱奏章的老朱,神情專注,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一切如常,只有那微微抿起的嘴角透露出一絲不尋常,似乎心情不錯。
朱筆在奏折上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御書房的大門還是開著的,沒有關上,晚風就這么灌進來,帶著夜晚的涼意,吹動了老朱花白的鬢發,那發絲在風中輕輕飄動。燭火被風吹得搖曳不定,在墻壁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月光照在御書房的大門門前,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影,一直延伸到房間深處,照亮了一小塊地方,也照亮了漂浮在空氣中的微塵,那些微塵在光柱中上下飛舞。為這嚴肅的空間增添了幾分靈動。
皇宮內的夜風有些許微涼,就這么灌入了御書房,吹動了老朱額前的幾縷發絲,也吹動了桌案上的奏折紙頁,發出嘩啦啦的輕響,像是一首低回的歌,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老朱抬手壓住了被風吹起的紙頁。
蔣瓛上前想要將房門關上,免得陛下著涼,感染了風寒,影響身體健康,畢竟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需要好好保養。他的動作輕緩,生怕打擾到陛下。
而這時候,正拿著朱筆,坐在奏折堆積如山的桌案前的老朱抬起了頭,目光看向了蔣瓛
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洞察一切,讓蔣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站在那里不敢動彈。
那雙眼睛在燭光下顯得格外銳利。
“回來了?”
老朱的聲音讓蔣瓛身子一滯,動作停了下來,連忙轉過身,恭敬地面對陛下,微微低著頭,不敢直視,態度十分謙卑。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進來回話吧。”
老朱的話讓蔣瓛松了口氣,心情放松了一些,看來陛下并沒有怪罪,沒有生氣,語氣還算平和,甚至帶著一點隨意。
他輕輕掩上門,走到御前站定。
至少從老朱的語間并未感受到太多的怒意,似乎心情還不錯,甚至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有些期待,像是等著看一場精彩的大戲,看看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這種態度讓蔣瓛暗自琢磨。
蔣瓛當即小心地將御書房的房門給帶上,然后恭敬地站在老朱的面前,微微低著頭,等待著問話,不敢抬頭,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打擾到陛下。
他的雙手垂在身側,姿態恭謹。
老朱放下了手中用來批閱奏章的朱筆,起身看向蔣瓛,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骨頭發出輕微的響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很清楚,像是年久失修的門軸,吱呀作響。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月色。
“消息都給咱大孫給傳過去了?”
蔣瓛身子一頓,心中了然。
果然,陛下他什么都知道,心里明鏡似的,什么都瞞不過他,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任何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這讓他更加謹慎。
“是的陛下,臣已經吩咐人將燕王府今日的消息傳給了中興侯。”蔣瓛老實地回答道,不敢有絲毫隱瞞,如實匯報,聲音平穩,不帶一絲波瀾。
他的目光落在腳下的金磚上。
“嗯。”
老朱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小子本事是有本事,卻還是少了些許磨煉,這回正好,老四和允炆干得不錯,應該能給咱大孫一些壓力了,讓他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不是光有想法就夠的,還需要實際的能力,要能應對各種突發的情況,經得起風浪。”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栽培的意味。
“你也別在咱這兒待著了,去給咱多打探打探消息。咱要聽詳細的,越詳細越好。”
老朱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那笑意有些高深莫測,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的手指輕輕敲著窗欞。
“好戲現在才算是剛剛開始啊!”
老朱喃喃道,聲音里帶著期待,似乎很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想看看他的兒孫們會如何斗法,誰能更勝一籌。
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堅毅的輪廓
“嘖嘖嘖,希望老四和允炆能多給點力,給咱大孫上上強度,趁著咱還有幾年,給咱大孫給鍛煉好了,日后也好放心將這江山交出去。”
老朱嘟囔著,像是在自自語,又像是在對蔣瓛交代,說出心里的想法,這些話他也只能對蔣瓛說說了,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傾訴的人。
這是一種難得的信任。
蔣瓛的頭低的更低了,不敢接話,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打擾到陛下,這些天家之事,他一個臣子,聽著便是,絕不能多嘴,更不能發表任何意見。
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自從老朱和蔣瓛之間有了朱煐的真實身份的這個普天之下唯有兩人知曉的小秘密之后,老朱說話就基本都不避諱蔣瓛了,尤其是有關朱煐的事情,常常會說出一些心里話,一些不能對外人的話,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這種特殊的關系讓蔣瓛的地位變得微妙。
可這些話,老朱敢說,蔣瓛卻不敢全聽啊,只能裝作沒聽見,努力把自己當成一個木頭人,沒有任何反應,左耳進右耳出,聽完就忘,絕不記住
這是一種必要的自我保護。
他只好低著頭,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隱身才好,不被注意到,免得引火燒身,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目光盯著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別值得研究的東西。
老朱很快就把蔣瓛給打發走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像是趕蒼蠅一樣,有些不耐煩,心思顯然已經飛到了別處,不在眼前。
他的注意力已經轉向了即將上演的“好戲”。
他讓蔣瓛去打探消息,他要在宮中等著看好戲,看看他大孫會如何應對,會不會給他帶來驚喜,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表現,他對此很是期待,心里癢癢的,像是有只小貓在抓
這種期待感讓他顯得比平日更有生氣
而與此同時。
朱煐府中。
這會兒的朱煐也見到了蔣瓛派遣出來的錦衣衛,在書房接見了他,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墻上晃動,隨著燭火搖曳,變幻著形狀。
書房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
“中興侯,這是蔣指揮使讓小人給您帶來的密信。”錦衣衛將密信親自交到了朱煐的手中,態度恭敬,雙手奉上,微微躬身,動作一絲不茍,顯得十分鄭重。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確保不會外傳。
朱煐拆開密信,看著里面的內容,眉宇之間閃過一抹喜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顯得很高興,連眼睛里都帶著光,亮晶晶的
這喜悅發自內心,毫不掩飾。
燕王府一日之間從商賈手中籌措到了整整五十萬兩銀子?這數目可真不小!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比他想的還要多,簡直是個意外的驚喜,讓人喜出望外。這個數字讓他精神一振。
不愧是朱老四,可真給力啊!辦事效率就是高,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動作干凈利落,這么快就打開了局面,取得了如此成果。
這效率讓他暗自佩服。
這要是再加把力,搞砸稷下學宮重開大計就在旦夕之間!眼看就要成功了!勝利在望!近在眼前!伸手就能夠到,觸手可及。
這前景讓他感到興奮。
想到稷下學宮重開的計劃被朱棣和朱允炆針對破產,亦或是在朱樉的操作下和燕王府學宮來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朱煐的臉上就不由得浮現出了笑容,心情很是愉快,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輕松了不少,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仿佛要飄起來似的
這種輕松感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他穿越到大明的目的無非就是完成天命任務‘為家國天下被君王所殺’,這要是搞砸了這般大事,簡直就是一箭雙雕啊!完美地符合了他的計劃,朝著目標邁進了堅實的一步,離成功更近了,仿佛已經看到了終點,勝利在招手。
其一,稷下學宮重開以及燕王府學宮建設兩者都需要耗費大量的財力,一旦搞砸,那損失就是百萬兩級別,同時還會影響到朝廷的聲譽,后果很嚴重,難以估量,會造成巨大的影響,動搖國本,讓朝廷陷入困境。
這種規模的失敗必然會引起老朱的震怒。
如此,老朱必然震怒,憤怒的老朱會做出什么事?這簡直不敢想象,但結局肯定很符合他的期望,正中下懷,求之不得,正好如愿以償。
這個可能性讓他心跳加速。
嘖嘖嘖,這要是能咔嚓給自己一個痛快,那就再好不過了,正好如愿,求仁得仁,達成所愿,結束這趟穿越之旅,回到原來的世界
這個念頭讓他眼中閃過期待的光芒
其二,如此激烈的交鋒,必然將朱棣和朱允炆給得罪死了,結下深仇,幾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沒有挽回的余地,雙方再也沒有和解的可能,只能一直對抗下去。
這種敵對關系正是他想要的
按照史書上記載,老朱去世之后朱允炆登基,而朱允炆之后朱棣靖難成功登基成為永樂大帝。
自己這一波可以說是直接得罪死了老朱往后的兩個皇帝!這仇恨拉得穩穩的,絕對沒有化解的可能,是不共戴天之仇,無論誰上臺,都不會放過自己,必定除之而后快。
這個局面簡直完美
哪怕自己在老朱這兒沒能死成,眼下這一手鋪墊下,朱允炆和朱棣自然也就成了自己的最強后手!將來不怕死不成!總有一個能成全他,幫他達成心愿,送他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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