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嘉正帝坐于上首書案前,臉色青黑,昏昏欲睡。
“誰在外面?”
他打了個哈欠。
最近,他愈發沉迷煉丹長生之道,更不過問朝堂的事。也不管朝堂上那些人爭斗得你死我活。
“回陛下,是安國公。”
李進福趕忙上前回稟。
“哦?”嘉正帝如夢初醒,睜開了眼睛:“讓他進來。”
近來,他對趙承曦多有信任,有時也愿意交代給趙承曦去辦。
因為這個緣故,對與趙承曦親近是淮王趙寧玨也是青睞有加。
趙承曦走了進來,身姿挺拔,氣度不凡。
“見過陛下。”
他拱手行禮。
嘉正帝耷拉著眼皮問:“退朝了,你怎么還不回家?”
他說著,又掩唇打了個哈欠。
“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趙承曦抬起頭來,談舉止中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
“什么事?”
嘉正帝強打起精神看他。
李進福也看著趙承曦。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趙承曦一如既往冷冰冰的神色,他心里總有些不安。
“臣為當年因為克扣軍餉桃山申冤。”
趙承曦站在下首,直直望著他。
李進福聞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久遠的事情,趙承曦還能翻出來?
趙承曦難道是沖他來的?
他有一種想逃跑的沖動。
可這是在宮里,皇帝就在這兒坐著,他哪里敢動?
嘉正帝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看著趙承曦道:“你說那個桃山,那不是好些年了?”
“是。”趙承曦道:“桃山是被冤枉的,克扣軍餉者另有其人。當初他被處斬,他的家人也因為子虛烏有的罪名仍然在受苦。”
他說到此處,瞥了李進福一眼。
李進福咽了咽口水,后背已經被汗浸透了。他拼命想朝趙承曦使眼色,好求趙承曦放自己一馬。
哪怕讓他付出所擁有的一切,他都在所不惜。
那些東西,只要人活著都能再弄回來。
可他要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偏偏趙承曦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和嘉正帝說話。
“另有其人?”嘉正帝終于有了些精神:“你是說誰?”
“便是常年在陛下身邊伺候的李進福。”
趙承曦抬手指了一下李進福。
嘉正帝反應有些慢,緩緩轉過頭看李進福。
李進福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忙磕頭:“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內監,成日在宮里伺候陛下,哪有機會管外面的事?更別說克扣軍餉了。求陛下明察。”
他其實沒有什么真本事,只是會鉆營,會討好。皇帝,才能混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
要說討好媚上他是會的,做什么事情用一些小的計策,他也是會的。
但對上趙承曦,他就根本不是對手了。
在沒有辦法應對的情況下,他只能憑著本能,矢口否認。
“狗東西。”嘉正帝瞥了他一眼,罵了一句,再次看向趙承曦:“愛卿可有什么證據?”
“我在兵部找到了當年陛下調配軍餉的圣旨。”趙承曦朝外頭招呼了一聲。
趙白雙手托著圣旨走進來,朝嘉正帝行了一禮。
“呈上來看看。”
嘉正帝吩咐。
李進福看到那甚至真真切切地捧在趙白手中,幾乎要軟倒在地。
他連忙要起身:“奴才,奴才……”
這個時候,他得抓緊討好嘉正帝。說不定嘉正帝一松口,他就能逃出生天。
嘉正帝反正是個昏君,做什么事情大部分時候全憑心情,也不是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用不著你。”嘉正帝瞥了他一眼,朝趙白道:“直接呈上來。”
“是。”
趙白點頭應了,雙手捧著圣旨送到案前。
嘉正帝接過展開。
“調配軍餉的圣旨,在陛下加蓋玉璽之后,便要即刻送往兵部。”趙承曦出道:“當時,陛下派的是齊志峰齊副將將旨意送去兵部。但是,李進福隨后追趕上齊副將,說陛下有口諭,由他將調配軍餉的圣旨送到兵部去。齊副將信以為真,便將真的圣旨給了李進福。李進福拿到之后,用假的圣旨調換了真的圣旨,將當時的軍餉克扣了一大半。這件事情,齊副將可以做證。”
他句句清晰,緩緩道來。辭間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進福已經癱軟在地。
他心中悔恨不已。
其實,最初做完這件事之后,他是想除去齊志峰的。
但是,齊志峰一直在邊關。連著等了幾年,也沒等到齊志峰回來。
他偷偷克扣軍餉的事情一直沒有人發現,時間久了,他慢慢就沒有把除去齊志峰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誰能想到,過去這么多年,趙承曦還能把那么久遠的事情翻出來?
“這不是朕當年所頒的圣旨。”
嘉正帝一巴掌拍在書案上。
李進福嚇得一哆嗦,臉色白得跟死人一樣。
“陛下,齊副將就在外面,可以讓他進來和李進福對峙。”
趙承曦淡淡出。
“讓他進來。”
嘉正帝高高在上地吩咐。
“陛下,不用,不用讓他進來了。奴才認了……”
李進福一個頭磕了下去,痛哭流涕。
鐵證如山,這會兒他說什么也扭轉不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承認。
說不定嘉正帝心情一好,能放他一馬。
“你這該死的狗東西!”嘉正帝起身,一腳踹在他身上:“這是好大的狗膽,居然敢換了朕的密旨,克扣就想這樣殺頭的事你也敢做。陷朕于不義之地,你該當何罪?”
他也是勃然大怒。
若是放在十年前事情發生的時候,李進福這會兒早就被他千刀萬剮,碎尸萬段了。
他昏庸也是這兩年的事。
早幾年他待下極嚴,而且喜歡用重典。朝中大臣早朝時,說話都小心翼翼,字字句句細細斟酌,生怕說錯了被他拖出去斬了。
也就是現在,沉迷于追求長生,他就不與那些朝臣計較了。
“奴才知錯,奴才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饒恕……”李進福連連磕頭,抬起頭來流著眼淚,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陛下,奴才就是貪財,那些銀子都還在,奴才沒有用掉。奴才就是個太監,也沒有后代,想過得好一點,也就是為了保重自己,能多伺候陛下幾年,奴才一心只想伺候陛下……求陛下饒恕……”
他說著又砰砰地磕起頭來。
“你愿意交出銀子?”
嘉正帝有所意動。
最近,他讓人煉丹藥,要用的銀子不少。國庫里所剩不多。
李進福要是交出全部家當,他是愿意考慮一下,留他一條命的。
“陛下。”趙承曦看穿嘉正帝的心思,及時開口道:“李進福所有的身家,都是陛下賜予。何況他除了克扣軍餉之外,還有別的重罪。他本就應該抄家。”
李進福犯下這樣的重罪,想交出所有家當就當事情沒有發生過?
絕無可能。
“對啊。”嘉正帝如夢初醒:“他這是抄家滅九族的罪,他的身家本就是朝廷的,我又何必等他獻上?來人,給我把李進福拖出去斬了,另外讓禁軍統領帶人去抄了他的家。”
他聽趙承曦說得有道理,半分沒有遲疑,當即就想要李進福的命。
其實,李進福是死是活,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只想要李進福的銀子。
“陛下,您饒了奴才吧……”
李進福嚇得幾乎失禁。
“陛下,且慢。”
趙承曦此時開口。
李進福聽到他的聲音,不由抬起頭來看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眼中有了一絲光亮。
趙承曦是不是希望他能夠為他所用,會留他一條命?
“怎么?”嘉正帝看向趙承曦,不滿道:“這不是你要的結果嗎?我要斬他,你又不愿意?”
“不是。”趙承曦不疾不徐道:“這件事情,關系到桃山平反,還需要李進福認罪招供。另外還有別的事情,牽扯到許多人,得好好拷問,讓他說清楚才是。”
說到這里,他終于瞥了李進福一眼。
李進福咽了咽口水,心里明白。趙承曦哪里是想保他?根本就是想從他嘴里套出話來。
他只要守住心里的那些秘密,就能活得更久一些。他立刻下定決心,從現在起不再開口說話。
“你說得倒是有道理,那抄家能抄吧?”
嘉正帝問趙承曦。
趙承曦點頭:“這個自然可以。”
“行了,拷問他的事情就交給你。”嘉正帝揮揮手,朝外吩咐:“讓禁軍統領過來。”
趙承曦所說的那些事,他都不關心。眼下,他只要銀子。
“臣告退。”趙承曦朝他行了一禮,轉頭吩咐趙白:“帶走。”
“走吧。”
趙白走過去,一把扯起跪趴在地上的李進福。
李進福沒有說話,跟著他們走了出去。
*
“趙青,你們主子這么著急叫我,有什么事嗎?”
桑棠晚正忙著和工匠們研究造船的事,她那艘大晟有史以來最大的貨船已經開始制造了。
趙青硬喊她出來,說他主子有要事找她。
她一邊整理著裙擺,一邊跟著他走了出來。
“主子抓了李進福,要審問呢。”趙青笑著解釋道:“主子應當是記得姑娘說要親手給您娘親報仇,所以才讓屬下請您過去的吧?”
別說,但凡是桑姑娘說的話,主子都是放在心上的。
“他抓到李進福了?”桑棠晚驚訝地睜大眼,旋即又不驚奇了:“陛下怎么肯的?”
她想起之前趙承曦讓她和李進福撇清關系的事。
趙青便將自己聽到的講給她聽。
“原來是這樣。李進福太壞了,也是罪有應得。你動作快一些,我得趕緊回來。”
桑棠晚上了馬車。
“放心吧,您坐穩了。”
趙青笑著答應一句,馬車快快地駛動起來。
*
刑部大牢。
“桑姑娘,您跟緊了屬下,小心腳下。”
趙青在前頭引路,回頭囑咐桑棠晚。
大牢里光線昏暗,四處潮濕,不是什么好地方。
“沒事。”
桑棠晚應了一聲。
她跟著趙青的步伐往里走。
李進福被單獨關押在一處。
“主子,桑姑娘來了。”
趙青輕輕叩了叩門。
“進來。”
趙承曦切金斷玉般的嗓音傳出來。
趙青推開了門,朝桑棠晚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