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兩個字,像從生銹的喉嚨里硬刮出來的碎屑,帶著血沫和最后一點不甘的余溫,飄散在實驗室冰冷死寂的空氣里。
話音落下的瞬間,身體里那點一直被強行提著的、支撐著“何十三”這個身份的氣力,驟然消散。不是放松,是徹底的垮塌。
男人——那個穿著深灰色制服、被稱為“主管”的存在——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聽到儀器確認了一聲滴答。
他微微頷首,甚至懶得多看我一眼,轉身,對著那片虛無發出指令,聲音平穩得像在調整空調溫度。
“記錄。樣本‘零號’,選擇合作。啟動‘搖籃’協議,優先維持其生命體征及意識清醒。”
“搖籃”……
名字帶著虛假的暖意,實際是更堅固的囚籠。
嗡——
身下的金屬平臺傳來更低沉、更持續的震動,不再是顛簸的運輸感,而是一種精準的、嵌入骨縫的能量注入。
冰冷的流體順著不知何時刺入脊椎和四肢的探針強行灌入,像無數條細小的冰蛇,沿著經脈瘋狂游走,所過之處,劇痛、混亂、
甚至那片正在蔓延的灰白死寂,都被一種更強大的、外來的“秩序”力量強行壓制、凍結。
不是治愈。是“穩定”。
將我這具瀕臨崩潰、充滿“污染”的軀殼,強行維持在一個可供“觀測”的、不會立刻散架的狀態。
痛苦變得遙遠,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意識被強行固定在一種詭異的“清醒”中,無法沉睡,無法昏迷,只能清晰地“感受”著身體內部那片被強行凍結的廢墟,和左胸處那片仍在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固執地向外擴張的灰白。
視野上方的光源被調整了角度,不再是刺眼的白,變成了一種柔和的、卻依舊毫無溫度的可調節冷光,確保我能“看清”周圍,又不會因強光刺激產生不必要的生理反應。
純白。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純白。
墻壁、天花板、地板,甚至我身下這所謂的“醫療平臺”,都是同一種材質,光滑得沒有一絲接縫,反射著冰冷的光。
空氣恒定在20攝氏度,濕度45,沒有任何氣味,只有儀器運行時極其細微的嗡鳴。
絕對的“潔凈”。絕對的“控制”。
連我呼出的氣息,都被頭頂某個看不見的裝置瞬間抽走、過濾、分解。
我被剝光了所有衣物,像一具等待解剖的標本,躺在平臺中央。
皮膚表面貼著無數感應貼片,細微的電流刺激著神經末梢,既是為了采集數據,也是一種無聲的警示。
“何十三”的社會身份,在這里毫無意義。甚至我這具身體的完整性,也失去了意義。我只是“零號”。一個承載著“源初之印”和深度“污染”的、需要被“觀測”和“解析”的……物體。
時間失去了刻度。只有每隔一段時間,平臺側面會無聲滑開一個缺口,遞出一管營養流質和維持生命的藥物,通過一根軟管直接接入我的胃部。
沒有味道,沒有飽腹感,只是維持機體最低能耗的燃料。
研究人員穿著同樣純白的、包裹嚴密的防護服,像一群沉默的幽靈,在我周圍飄蕩。他們從不交談,只用眼神和手中那些閃爍著幽光的儀器進行交流。
他們的動作精準、高效,沒有任何多余。
偶爾會有冰冷的機械臂從天花板或墻壁中無聲探出,進行更復雜的操作。
抽取血液、骨髓、甚至嘗試從我靈臺那片被封鎖的區域提取極其微量的能量樣本。
每一次提取,都會引發體內被強行壓制的“雜音”和灰白死氣的劇烈躁動,那感覺像是靈魂被硬生生撕開一個口子,又被更冰冷的力量強行縫合。
劇痛被“搖籃”協議壓制,但那種源自存在層面的、被褻瀆的顫栗,卻清晰地烙印在意識深處。
他們記錄下每一次躁動的數據,分析著“源初之印”與“外道污染”在我這具容器內達成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他們似乎對我的痛苦和意志毫無興趣,只關心那些跳躍在透明面板上的曲線和數字。
我像一塊被放在精密儀器下的奇異礦石,被反復照射、切割、分析成分。
左胸的灰白死氣,已經越過了鎖骨,向著右側緩慢蠶食。
那片區域的皮膚徹底失去了彈性,冰冷、光滑,像某種非生物的礦物表面。
我能“感覺”到下面的血肉、骨骼,都在悄無聲息地“歸寂”,化為一種絕對的“無”。沒有痛感,只有一種令人瘋狂的、自身正在一部分一部分“消失”的認知。
“搖籃”協議維持著我的大腦和主要器官的活性,卻對這“歸寂”過程無能為力,或者說……默許?他們只是在記錄它蔓延的速度,分析它的特性。
絕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