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寧的視線從那充滿期盼的人群移到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和她手中的蘋果上。
雨水順著蘋果鮮艷的紅暈流淌下來,更顯飽滿光潔。
他帶著一絲詢問看向王誠漢。
王誠漢立刻介紹道:“書記,這是村委委員張翠華。”
他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與有榮焉的光澤,卻又很快被苦澀覆蓋,“這是俺們青石村的寶貝——后山溝里結的晚熟蘋果。”
“您別看它個小點,皮看著厚實,那可是實打實的甜啊!”
“用專家的話說……”他想了一下那個拗口的詞,“類比紅富士,汗多肉甜!”
“糖分高的嚇人,咬一口,汁水能順著腮幫子流。”
張翠華用力點頭,補充道:“是啊,江書記,我們山溝里土好、水好。”
“就這點蘋果樹是祖宗留下來的金山,年年都豐產得很!”
江昭寧心中微動,接過那枚沉甸甸、濕漉漉的蘋果。
入手冰涼,但那股自然的清香卻頑強地鉆入鼻腔,與周遭的濕冷泥濘形成鮮明對比。
他將蘋果舉到嘴邊,用力咬了一大口。
瞬間,一股清甜濃郁的汁液在齒間爆開,帶著山間特有的純凈氣息,猛烈地沖擊著味蕾。
確實甜啊!
那甜味飽滿醇厚,沒有絲毫工業的修飾,純粹得像是陽光和雨露凝結的琥珀。
然而,這極致的甜美還未散去,一股更深的寒意卻在江昭寧的心底炸開——這么好吃的東西,本該是致富的希望!
“這么好的蘋果!市場難得一見啊!”江昭寧的目光再次掃過在場所有眼巴巴望著他的村民,語氣陡然沉了下去,“為什么會爛在山溝里?!”
王誠漢和張翠華的眼神同時暗淡下去,那剛剛燃起的驕傲被瞬間撲滅,只剩下無法說的痛。
“都是因為這該死的路!”張翠華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
她指向那條被泥漿覆蓋、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的通向外界的唯一土路,那表情不像是指路,而是指控一把戳人心窩的鈍刀,“路太窄了!坑太多了!”
“全是石頭棱子!坡又陡得嚇死人!”
“兩年前,一個大車司機想著我們蘋果好,冒險進來收。”
“結果在一個急彎處……”她閉上眼,似乎不忍回憶,聲音顫抖得厲害,“車翻下去了……連人帶貨……全沒了……”
“就那么一下子的事!”
“隔了三個月,又有一個不信邪的小販,開的小皮卡,也在半道上打了滑……也……也……”
后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用力吸了口氣,仿佛要把那可怕的畫面吸進肚子里爛掉。
王誠漢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嘶啞地接上話,每一個字都像摻著碎玻璃渣:“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一輛車肯開進青石村了!”
“給再高的價,說破大天去,也沒人敢來!”
“來了就是送命啊!”
他痛苦地垂下頭,像是在對腳下這片泥濘的土地懺悔:“江書記……您看到的只是一只蘋果……”
“您嘗的只是一口甜……”
“您想象不到……山溝深處,那些掛滿枝頭的果子,那么紅,那么香……”
“就那么一天天,一夜夜……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枝頭上發蔫,變軟,爛出黑水……”
“掉在地上砸成一灘……”
“蒼蠅嗡嗡地圍著飛……風一吹,整個后山溝都是一股甜膩發臭的味道!”
王誠漢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烈的哭腔,“那是活生生的爛啊!”
“那是拿小刀子一刀一刀剜我們的心頭肉啊!”
“那是暴殄天物啊!”
“暴殄天物”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江昭寧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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