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腐的魔爪早已織成一張彌天大網。
陳鈺徇私舞弊,放任親屬大肆砍伐林木,肆意攫取自然財富。
趙大勇之流,巧立名目中飽私囊。
所謂資金困難,成了他們醉生夢死、揮霍無度的保護傘!
當江昭寧和王誠漢等人淌著泥濘返回村口時,那殘破不堪、雨水浸透的石牌坊下,早已聚集了不少村民。
他們在風中瑟縮著,一個個都淋得半透。
衣衫早已洗褪了色,沾滿泥點,許多人的臉上刻滿了艱辛歲月搓揉出的印記。
然而,那一雙雙眼睛——渾濁的、昏黃的、依舊清澈的,此刻都齊刷刷地望向江昭寧。
目光深處像被什么東西點燃了。
閃爍著一種讓人難以直視的光——那是長期壓抑絕望之后,突然迸發出來的、滾燙到幾乎能把人灼傷的期盼。
在這個被時代車輪和層層官僚遺忘的角落,縣委書記的到來,如同撕裂沉沉陰云的一道炸雷。
成了他們殘破生命里唯一能抓住的重大可能。
江昭寧在村口找了塊略高的地勢站了上去。
腳下的土地松軟濕滑,沾滿泥土的鞋底打滑了一下才重新站穩。
鞋上濕漉漉的厚泥粘重不堪,腳下一沉。
每一步都踩進土地的嘆息里。
密集而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頭發和臉頰沖刷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
但前方那些沉默佇立的身影卻愈發清晰地烙印在他視野里——佝僂蒼老的、面容枯槁的、飽經風霜的臉龐,每一道皺紋,每一雙渴盼的眼睛,都如同沉默的控訴,沉重地壓在他肩膀上。
他感到一股熱辣的東西堵在喉嚨深處,鼻息間充斥著雨水冰冷的土腥和一股難以揮散的、源自絕望深處的酸腐氣。
他用力吸了一口充滿涼意的空氣,胸腔鼓脹,雨水澆在臉上也難抑這股難以名狀的灼熱。
終于,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在嘈雜的雨聲中破開了一條通道,帶著從未有過的分量,沉沉響起,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鄉親們!”
他的目光緩慢而用力地掃過每一張面孔,一字一頓,艱難如負重前行,“我看到了!”
“看到了這破敗的路,看到了沖垮的房屋,看到了這片被砍得光禿禿的山頭……”
他抬手指向村莊后方那慘不忍睹的丘陵,“看到了大家住在什么樣的苦處里!”
“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向大家……道歉!”
“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沒做實!”
“是我們……讓你們受苦了!”
雨水打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蜿蜒流下,卻沖不掉這句話的滾燙與沉重。
短暫的沉寂后。
人群中終于發出壓抑不住的啜泣。
那不是嚎啕大哭。
而是一種氣短聲咽的嗚咽,如被石頭壓住的溪水,艱難地、斷斷續續地滲出來。
這嗚咽聲仿佛有傳染力,如同投入死水池塘的微小石子,一圈圈擴散開悲苦。
幾個老婆婆瘦削的身體在濕透的舊衣下劇烈地顫抖。
有人猛地蹲了下去。
沾滿泥漿的粗糙雙手死死捂住了臉。
泥水順著手腕流進那破舊但干凈的衣袖里。
這時,一位老婦人顫抖巍巍地從人堆里往前挪動了幾步。
她單薄的身體在濕透的舊藍布衣服里,如同秋風中瑟瑟打擺子的葉子。
稀疏的白發沾著雨水,緊貼在布滿溝壑的額角。
她用干枯得像老樹皮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不知是雨還是淚,嘴唇哆嗦著。
發出一種被磨損到極致的、近乎呻吟的聲音:“江書記啊……”
老婦的嗓子如同破舊風箱,“俺們不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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