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莊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一點力量,才艱難地開口:“江書記,我們現在在這兒……處處受到掣肘。”
他停頓了一下,組織著語,每一個字都像從泥濘中拔出,“進入電子賬務系統查賬,根本無從下手。”
“電腦‘壞’了,而且這‘壞’,壞得恰到好處,壞得不容置疑。”
他語速加快,積壓的郁結傾瀉而出:“東妙監院在這里的勢力,根深蒂固,根本沒有因為工作組的到來而瓦解!”
“僧眾們……沒有人敢接近我們工作組。”
“跟他們說話,就像在跟影子交談。”
“他們要么沉默,要么說些云山霧罩、不著邊際的話。”
“想要從他們口中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難如登天!”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江書記,我上次跟您提過的……慧明法師……”谷莊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痛惜,“您還記得嗎?”
“他一向清正耿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就因為幾次在內部會議上,堅決反對將后山那片清幽的靜修竹林改建成什么‘禪意精品度假客房’,說那是褻瀆佛門清凈地……結果呢?”
谷莊的呼吸變得粗重,“東妙當場就指責他對‘護持佛法、廣結善緣的貴客’大不敬,態度倨傲!”
“沒多久,慧明法師就被調離了禪堂核心,打發去……管菜園子了!”
谷莊眼前仿佛浮現出慧明那雙曾經清澈、如今可能已染上泥土和疲憊的眼睛。
那雙曾經敢于直視東妙、現在卻只能低頭侍弄菜蔬的手。
“我這次去找他,”谷莊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他遠遠看見我,就像見了瘟神,隔著菜畦就擺手,話都沒讓我說一句,轉身就鉆進他那間看菜的小棚子里去了……”
“他是怕啊!怕東妙的報復!”
“他現在畢竟還沒被徹底擼了,他還有最后一點念想,一點微末的立足之地,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聽筒那邊是短暫的沉默,只有微弱的電流聲。
谷莊用力抹了一把臉,似乎想把那份沉重抹去,繼續道:“……還有明覺法師……”
這個名字的吐出,帶著更深的寒意,“他曾經是寺里管過庫房的老法師,對賬目最是清楚。”
“他對東妙經手的幾筆巨額香火錢去向,公開表示過疑慮。”
“那錢,說是要翻修藏經閣,可藏經閣修了幾年,還是老樣子!”
“明覺法師私下跟我暗示過,說那幾筆賬,‘按規矩該好好捋一捋’……”
谷莊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被無形的耳朵聽了去:“結果呢?沒過多久,寺里突然來了幾個外寺掛單的和尚,一口咬定親眼看見明覺法師私藏了幾卷珍貴的宋代手抄經書和兩尊鎏金小佛像!”
“雖然……后來寺里組織人查了明覺法師的住處,翻了個底朝天,什么也沒找到,查無實據……”
谷莊冷笑了一聲,那笑聲干澀而凄涼,“可這事鬧得沸沸揚揚!”
“明覺法師自己受不了這份污名和猜忌,主動提出……要去后山閉關清修,參悟佛法……”
“從那以后,禪堂的事務會議,就再也沒見過他的影子了。”
“我剛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繞到后山他清修的那間偏僻石屋外,”谷莊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我在門外站了很久,低聲說了我的來意,里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只有山風吹過石縫的嗚咽……他選擇了徹底的沉默。”
“徹底的避世。”
說到最后,谷莊的聲音已經低得幾乎聽不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壓抑和挫敗,讓這個素來沉穩的男人也顯露出深深的倦怠。
他停頓了很久,像是在積蓄最后一點力氣,然后,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然,對著話筒說道:“江書記,這樣下去不行!”
“新的方丈不來,東妙一天不停職,我們工作組在這里就永遠是個擺設!”
“查賬?查什么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