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緊張地摳著托盤邊緣,聲音細若蚊蚋:“是……是的。”
“一口鍋里炒出的菜?”谷莊拿起一雙看上去洗得很干凈、但頂端明顯帶有磨損痕跡的竹筷,指尖在那光滑得過了頭的筷身上無意識地摩挲著。
谷莊的目光落在那碗紅燒肉上,又移向那一小缽熱氣騰騰的冬瓜排骨湯。
他問得慢條斯理,眼光卻像錐子,牢牢釘住對方,“這可有葷腥呀,出家人不是沾不得葷腥、油腥嗎?”
“這鍋,怎么共用?”他的語調平緩,卻字字如針。
小沙彌的臉瞬間漲紅了,像是被戳穿了什么隱秘,慌亂地擺手:“不!不!不是的!”
他急急辯解,語無倫次,“給您們……炒好后,我們……我們是要把鍋刷得干干凈凈!”
“用堿水,用絲瓜絡,刷很多遍!”
“一點葷腥、油腥都不會沾上的!真的!”
他急切地重復著“干凈”兩個字,眼神卻慌亂地飄忽著,不敢與谷莊對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解釋像排練過無數次,卻又透著心虛的蒼白。
谷莊沒再追問。
他沉默地看著小沙彌,那慌亂和急于撇清的神情,像一面鏡子,映照出這古剎清規戒律之下扭曲的潛流。
一口鍋,分出了兩個世界——工作組碗里的葷腥,僧侶口中的素凈?
可能嗎?
他移開目光,只淡淡說了句:“知道了,辛苦。”
小沙彌如蒙大赦,幾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門軸轉動的細微聲響,在突然寂靜下來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谷莊拿起筷子,木質的筷身冰涼。
他沒有立刻去碰那碗誘人的紅燒肉,而是夾起一筷子青菜,機械地送入口中。
青菜炒得火候剛好,清脆爽口。
可嚼在嘴里,卻莫名嘗出一種異樣的滋味,混合著方才小沙彌話語里的慌亂和這屋內揮之不去的香灰氣。
他慢慢地吃著,咀嚼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沉悶。
那碗紅燒肉始終放在那里,油亮的醬汁漸漸凝住,像一只沉默而怪異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一切。
吃完飯,胃里沉甸甸的,心卻更空落。
他推開碗,站起了身。
他想與林方政、鄂建設碰一下頭,可是他們現在在修繕現場,中午沒有回來。
谷莊踱到窗邊,推開半扇木窗。
遠處,大雄寶殿的金頂莊嚴神圣,閃耀著光芒。
可這光芒之下,是廣凈的恐懼,是明海、慧能的滴水不漏。
是老僧玄乎其玄的“鏡花水月”,是慧明、明覺法師的躲閃。
是眼前這頓葷素混雜、界限不分的午餐。
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被愚弄的憤怒,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拿出手機,手指有些僵硬地撥通了那個重要的號碼。
聽筒里傳來線路接通時特有的嗡鳴聲,一下,兩下……
這短暫的等待間隙里,上午財務室廣凈蒼白的臉、小沙彌慌亂解釋鍋具的模樣、僧侶們避之不及的沉默。
如同走馬燈般在谷莊眼前晃動。
電話通了,那邊傳來江昭寧沉穩、帶著一點空曠回音的聲音:“喂?”背景里似乎有翻動紙張的細微聲響,像是在辦公空間。
“江書記,是我,谷莊。”谷莊的聲音一出口,自己都驚了一下,帶著一種焦慮和壓抑打磨出的、撕裂般的沙啞,像粗糙的砂紙摩擦著喉嚨。
“嗯,谷局,情況怎么樣?”江昭寧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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