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這個。”
“這是我自己用‘西貝柳斯’亂寫的東西,而且一沒修改,二沒寫完......”
“就聽這個嘛。”
“隨你,別笑話我就行。”
范寧只得縮回手,哭笑不得地從旁邊落座。
行吧,“社死”的話這事可怨不得別人,電源是自己忘了關的,人是自己拖進屋的。
于是這支悠長而奇異的旋律繼續了下去,若依靜靜地聽著。
她將風衣外套脫了下來,里面是連體的黑色薄針織衫,她把腳提到沙發上,雙腿疊坐,背卻豎得很直。
真是奇怪的旋律寫法,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室內的日光燈變成了蠟燭般的昏黃,這明明是一支大調的旋律,卻融合著強烈地小調的風格,背景是溫暖、安慰的,旋律卻是悲傷、凄迷的......
為什么呢,理性來說,可能是它擁有太多的降號了,拿波里和弦的降二級音bf,第3小節的降三級音bg、第6小節的降六級音bc......接連調弱了它的“亮度”,8小節后,又出現了雙簧管半音化的嘆息作為應答,這種感覺太該死了,又太讓人沉迷了......
副部主題的旋律更加環繞,它從低音圓號走來,在同質音色組合中不斷轉換,單簧管長笛,還有巴塞特管......似乎在一片漆黑的空間里,把兩人都包裹擁抱了起來,浸透在羊水般溫暖的組織中,聽著母親哼鳴一支憂郁的小調。
這種情緒始終得不到穩固地建立,聲音只是夢幻般地飄蕩,直到最初的主題在圓號聲部改寫,并加以重新詮釋,才短暫進入到了一段充滿愛意的、悠長溫柔的畫面中......
第一次展開部,聲部變得單調且不嚴謹起來。
確如范寧所,他一沒寫完,二沒修改,不過若依依舊能聽到之前的動機,而且,新的e小調提供了一種緊張而充滿期待的情緒,伴隨著管弦樂的增厚,從現實中襲來的一陣孤獨和惆悵,仍舊痛擊在了人的靈性之上。
完成度越來越低,有效寫作的聲部越來越少,越來越孤獨了。
84小節,作為間插部的開端,弦樂聲部在起伏的三連音中晃動,河流的深沉、黃昏的惆悵、宿醉難醒的纏綿......如此,可當情緒還未連接成句的時候,音樂戛然而止。
范寧趕緊上前把電腦和合成器的插座給拔了,然后插上留聲機的線。
但一回頭,他怔住了,隨即飛快地抽了幾張棉柔巾遞了過去。
少女蜷坐在沙發上,人沒動,淚水從臉頰滑落,從下巴上凝結成滴。
范寧遞完棉柔巾,又拖來一個廢紙簍放在她鞋邊,再為她下樓打了一杯溫水,里面切了一片檸檬,沾了一勺蜂蜜。
他略微回避著這一過程,避免直直看著或刻意轉移視線,等他上樓下樓忙完后,若依已經平靜了一些,只有眼眶依然很紅。
“曲子叫什么?”她問。
“andante。”范寧拼出一個意大利音樂術語。
“行板?那就是沒有名字。”
“叫‘降e大調行板’也不賴。”
“為什么會寫出這樣的音樂呢,你寫的時候在想什么呢,我真想問。”
“大概是畢業季那陣子,忽然,就有一些心血來潮。”范寧想了想說道,“但回答不了為什么......關乎真正的沖動,或終極的意義之類的事情,往往很難回答,一如我若問你為什么要自殺,你也很難回答。”
“勉強形容一下那種感覺可以嗎。”若依抿了一口溫水。
“一種......被不安的疑問或向往所俘獲的感覺?”范寧嘗試描述,又問,“曲子呢?你也可以描述一下嗎,你是第一個聽的。”
“亡兒向母親最后的微笑。”若依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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