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之怔怔望著她的笑顏,指尖死死摳進木欄縫隙,臉上擠出笑意:“你若真不在意,為何來這牢獄看我?”
怎么可能不愛?
她分明還在恨自己,恨便是還未忘情!
阿寧,你從來最是嘴硬心軟……
陸昭若倏地想起正事,從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玉佩。
那玉佩溫潤剔透,背面卻清晰地刻著一個“沈”字。
“沈家郎君可還記得此物?”
她指尖輕捻著系繩,任由玉佩在昏暗中悠悠轉動。
沈容之瞧見那玉佩,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陸昭若細細打量著他每一寸表情變化,開口:“看來是記得了,只是,這玉佩,為何會在耿瓊華手中?”
“我……我不知道……”
他慘白的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低下頭。
陸昭若卻不急不緩地繼續道:“一個多月前,耿瓊華從屬京而來,不僅給我帶來一座‘貞節牌坊’,還告訴我,她的官人在海上與你偶遇。說你當時正要返家與我團聚,還特意取出這貼身玉佩示人,說要給我個驚喜……”
她忽然輕笑一聲,目光如刀般刮過沈容之全身:“結果轉眼就說你被倭寇殘殺,死無全尸。可如今看來……”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沈家郎君不是好端端站在這兒么?”
沈容之強自鎮定地扯出笑容:“荒謬!我從未在海上遇過什么她家官人,這分明是她編造的謊話!”
確實。
他根本沒有在海上偶遇什么耿瓊華的官人。
而耿瓊華之所以編造這樣的謊,又是為何?
他袖中的手微微發顫,面上卻一派坦然:“她許是與你姐妹情深,想替你謀個貞節牌坊安度余生罷了。”
陸昭若凝視著他看似無辜的神情,又問:“那這玉佩,為何會在她手中?”
沈容之眼底閃過瞬間的慌亂,隨即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離家那日就不慎遺失……許是被她撿到了?”
他苦笑搖頭,“當時走得太急,竟未察覺。”
陸昭若狐疑地審視著他。
他立馬起誓,急聲道:“阿寧,我發誓!在海上絕未遇見過她家官人,更不曾將玉佩取出示人!”
望著他起誓的模樣,陸昭若眼前驀地浮現那年雪夜,他跪在院中,雪花落滿肩頭,聲音卻熾熱如火:“只求娘子應允我這一回,我發誓,定會風風光光歸來,到那時,鋪面生意興隆,娘子只管執掌賬冊,再無人敢輕賤你我,我沈容之定要憑自己的本事,讓娘子過上好日子!”
她倏地低笑出聲:“沈家郎君,你怎么還敢在我面前起誓?”
又問:“你的誓,如今還值幾文錢?”
沈容之面頰漲紅,卻強撐著露出誠懇神色:“這次……我真的沒有騙你。”
陸昭若自然知曉海上相遇之事是耿瓊華編造。
只是這玉佩莫名出現在耿瓊華手中,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說是遺失所致,就不得而知。
她緩緩舉起玉佩,迎著光端詳上面稚拙的刻痕:“你可還記得,這玉佩是我熬了三個夜晚,親手為你刻的?”
沈容之望著那玉佩,說:“自然記得……那時我日夜佩在身邊,從不肯離身。”
話音未落,只見她五指倏松……
啪!
玉佩砸在地上,應聲碎裂成數塊。
沈容之下意識蹲下身子,想去撿:“阿寧!你……”
“這玉佩……”
陸昭若垂眸掃過地上的碎片,唇邊漾開清淺笑意,“如今和你一樣,令我作嘔。”
她抬腳,繡鞋用力碾在碎上玉,聲音似低語:“惡心的東西,自然該摔個粉碎。”
不等沈容之說話,她轉身便走。
身后,是沈容之的呼喊聲:“阿寧-->>……”
陸昭若丟下一句:“當徒三年,刑滿再流放兩千里,沈容之,這便是你欺我騙我的代價。”
她忽地停下腳步,回眸瞥向已癱軟在地的沈容之:“我們,此生不復相見了。”
身影沒入牢獄幽暗的廊道,再無蹤跡。
沈容之癱坐在污穢的草席上,面如死灰。
二十一年來苦心維持的體面,頃刻間碎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