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虎站在校場臺子上跪下來給全山寨的人磕了頭。
那時候,杜伏虎跪在臺子上,額頭抵著粗糙的木板,血從眉心滲出來,順著鼻梁滴到地上。
杜伏虎沒去擦臉上的血,就那么滿臉是血的揚著腦袋,聲音嘶啞的喊道:“嘯山寨的老少爺們兒,我杜伏虎對不起你們。但是,我不后悔。”
杜伏虎的聲音震得校場旗桿嗡嗡作響:“當年,咱們鎮岳軍的祖輩,把‘佛’從天上拉下來,按進泥里,像是最兇猛的獒犬,生生用牙咬斷了天佛的喉嚨。”
“他們贏了,可沒贏干凈,現在那天佛教的邪魔又回來了。”
“我杜伏虎,不是什么英雄,也知道疼,知道怕。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退,我退半步,咱嘯山三百七十四戶、一千零九條命,就得變成第二尊佛臉,被埋進嘯山。”
“七天,我杜伏虎死撐七天,不是為了逞能,是為了給咱們留一條還能被稱為‘人’的退路。”
“七天!”
“只要撐過了七天,我們不退,天佛就得出來。”
“所以今天,我把咱鎮岳軍最后的老底兒,把祖輩用命換來的刀、符、火油、斷魂弩,全抬出來。”
“我不是讓你們去送死,是讓你們去認一認――認一認咱到底是誰!”
杜伏虎猛地起身,一把扯開胸甲,露出胸膛。
那上面,用烙鐵燙著一道舊疤,正是佛云輪廓,只是被他用刀剜過,疤痕翻卷,像一座小小的山。
“嘯山寨的上一任大當家,把我按在火盆上,用鐵鏟烙下這朵云,他告訴我:‘伏虎,你記住,嘯山的人,天生是狼,不是佛案前的肉。”
“狼可以死,可以瘸,可以只剩一口氣,但只要喉嚨里還能喘出一口氣,就得把牙露出來,讓天知道,咱還敢咬。’
“今天,我把這話原封不動的送給你們。”
“佛餓了,要吃我們,我們嘯山的人,就算是被他吃到嘴里,也得崩掉他一嘴的牙!”
“誰要是怕,就回頭看看!”
“咱身后,是祖輩用骨頭壘的屋。”
“咱腳下,是祖輩用血澆的地!”
“咱頭頂上,是祖輩用牙撕開的天!”
“他們沒慫,咱今天要是慫了,到了陰曹地府,也沒臉去見祖輩!”
杜伏虎抓起臺上那口塵封的鎮岳軍大旗,旗面早已褪色,只剩一彎用金線銹的“岳”字,在風里獵獵作響。
杜伏虎把旗桿“咚”地往臺前一杵,聲音陡然拔高,像刀尖劃破夜空,“現在,我杜伏虎,以嘯山第十六代大當家的名義,問你們最后一遍。”
“敢不敢,再陪老子熬一夜?”
“敢不敢,用咱自己的骨頭,去填那幫佛爺的牙縫?”
“敢不敢,讓百年后的月亮,再照見嘯山的時候,照見的不是天佛教的人皮旗,而是我們這群嘯山匪的墳塋?”
校場上,先是一陣死寂。
隨后,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猛地舉起手里的鋼刀,帶著哭腔吼:“敢!”
那一聲敢就像火星濺進干柴,一千多條嗓子,在同一瞬間炸開:“敢――!!!”
吼聲滾過校場,滾過寨墻,滾過懸崖,震得那輪黯淡的月痕都似抖了一抖。
杜伏虎站在臺上,淚如雨下,卻笑得猖狂。
他高高舉起那面殘旗,嘶聲喝道:“開寨門!點狼煙!把刀磨好!吃飽喝足!
“今夜,咱嘯山不閉門,不躲,不逃――
“咱,開門迎佛!
“迎完,就拔它的牙,剝它的皮,掛在旗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