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才到家門口,就看見兩頂小轎停在儀門旁,一問才知道竟是兩位太醫來了。林如海也不在意,入秋之后賈敏的身體便一直有些不好,已經請過好幾回太醫了。太醫也說了,大約是生黛玉的時候坐下的病,再加上南邊那一年水土不服,身子更是弱得很。因此不能勞累,不能動怒,不能大悲大喜,一長串的不能,將林如海從后院中解救出來。只是管家一事唐氏自南邊回來后還是交給了賈敏,不為別的,就看在孫子的面上,不能讓她這個林太太太難堪了。再說唐氏的身體也沒比她好多少,竟是丟開去的好。
只是進去以后,二門上有婆子候著,一見著老爺便忙回話,“老爺,少爺見喜了,老太太讓您過去一趟呢。”
林如海一聽這話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摔了。上輩子的兒子好容易養到三歲,就是因出花便沒了。這輩子提前出生還改了名字,終究還是逃不過出花的命。許是經歷過一回喪子之痛,林如海不免內心惴惴,穩了穩心神往唐氏那里去。
倒是唐氏比他還放心,見他一臉灰敗之相,不等他開口便先安慰道,“你不必憂心,才剛太醫說了,病雖險,卻順,倒還不妨。你媳婦兒已讓人照著太醫的吩咐準備了桑蟲豬尾,那里也供上了痘疹娘娘,下面也自有林升和他家的來打點,橫豎不妨礙的。好在你如今也是歇在書房,只是別讓那院里的人隨意往外頭走動。玉兒還未出過花,若是一時染上了,怕只比珩哥兇險。只是兩位太醫一時要回去的,你趕緊讓人去再請兩位大夫來家守著,待哥兒好全了再回家去。”
林如海也鎮定下來,這出花雖是險癥,只要照料得當,多半是能痊愈的。因道,“還是母親想得周到,兒子這就吩咐人去請大夫。黛玉那里還要母親多費心,她如今整日往珩哥那里跑動,若是一個不妨過了病氣可就糟了。”
唐氏道,“還用你說,太醫已診過脈了,說是玉兒身體好的很。這兩日穿得衣裳等物早讓人丟了出去,連跟著的奶媽、丫鬟們也讓他們收拾干凈了,珩哥毒盡癍回之前也別讓她出院子了,委屈了這幾日吧。”
林如海應承著往正院去了,先吩咐人去請大夫,又親自去看了林珩。如今只有發熱的癥狀,痘疹還未發出,倒是看不出什么。賈敏心懸著這位好容易得來的兒子,顧不得自己,竟是親自照料。好在她小時也出過花,倒是不怕的。
林如海看她這樣,心里也不好受,便安慰道,“你別太過憂心,太醫也說了病勢順的很,只要痘發出來了就好了。你整日介操持家里那么多事,身體也不好。這里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著呢,你若是不放心,只管坐著指揮她們動去,哪里用得著你親自動手。太醫還未走,你也讓他們把把脈,我瞧著這幾日竟是又瘦了。”
賈敏被他這么一說,淚花兒直打轉,“多謝老爺費心,我好得很。只是可憐珩哥,雖不是我生的,可自小養在我身邊,我自然拿他當自己兒子一般對待。他如今又不會說話,一時疼了、癢了、餓了、渴了,都得一旁的人照看著。下人們照顧的再精心,哪里比得上我這個做母親的。”
這話倒不是虛假之,從第一回抱林珩,賈敏便把他當做那個與她無緣的孩子一樣看待。再加上蘇姨娘也不在了,下人們又不敢嚼舌根,有時候賈敏自己都會恍惚,把林珩看做自己的親兒子。
林如海還想再說幾句,卻被賈敏推出去了,說是這里不干凈,沒的讓老爺沾染了污穢。因現下房里頭諸事繁雜,林如海倒也不堅持,回內書房換了身干凈衣服便往外書房去了。今兒一下子多了這許多事情,他也沒時間安排,前頭北靜王世子水溶還等著呢。
因如今政務繁忙,水溶三日才來一回,但進步頗多。比起一年前那個驕傲厭學的少年,如今的水溶更多了分穩重老成,堪配他的世子身份。水溶年少,偶有所感與林如海這樣的老生自然是不同的,也讓林如海受益良多。因此師生之間倒更加和睦親密了些,有什么事水溶也愿意請教這位先生,卻不跟他父王說。水鈞還因此跟君祁和林如海抱怨過,這兒子竟像是替林如海養的。君祁不厚道,說什么又是學生又是半子,自然親密些。這倒是在打趣黛玉抓周時候的事兒了,讓林如海有些難為情。倒是水鈞直說好,林家的女公子定比別人家的強了百倍不止。
而今日水溶來,卻是為了請教一樁事。他父王前幾日讓他同幾家親近的走動,又說了些有的沒的,讓他很是疑惑。他想要細問,父王又不說明白,因此今日特意來請教先生。只是水溶才跟林如海說了幾句,便有人來通報,說是賈家的珠大爺沒了。
原來昨日秋闈揭榜,原本勢在必得的賈珠再次名落孫山,受不了打擊,吐了一口血便暈了過去。一番延醫問藥之后,竟說賈珠內囊早空,再不中用了。用人參湯吊了一宿,今日一早還是沒能挺過去,一口氣上不來便去了。
林如海深諳內中緣由,也只得哀嘆幾回,一面差人通報賈敏,自去料理不提。林珩這里正是要緊的時候,賈敏聽聞賈珠去了也甚是傷感,又擔心林珩若是熬不過去夭折了,不就同珠兒沒什么分別。二嫂子好歹還有寶玉,她可就這一個。因此上更加精心照理林珩,賈家那里只在百忙中抽空去了一趟。好在賈珠到底是晚輩,賈母也囑咐著賈敏萬萬不能丟了珩哥,因此也不曾埋怨什么。只有那王氏,與賈敏本就是新仇舊恨,如今賈珠去了她恨不能以身代之,痛不能自已。賈敏作為親姑媽竟薄情至此,加上日后珩哥有驚無險活了下來,王氏心里更加不憤,真個是從心底恨上了她。
折騰了小半個月,林珩這里總算有驚無險,全家上下安了心。只有賈敏勞累了這許多時日,竟又有些不好。林海心存愧疚,看著賈敏虛弱憔悴的樣子,頗不好受。加之太醫所說,若是再這樣下去,賈敏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因此每日里除了朝廷大事,林如海最擔憂的便是這一件,有兩回甚至在君祁跟前走了神。想賈敏嫁給他之時,本就不是自己中意的婚事,連母親都因此而頭一回跟父親鬧僵。再加上當時他正因為知道了君祁真正的身份而糾結,好容易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意卻發現他竟已成了九五之尊,其中滋味真是難以說。因此從賈敏剛進門,他便一直頗為冷淡,甚至因為賈家的家風對她頗有些看輕。只是時間一長,他便發現賈敏同別的女子大不相同,大嘆賈家竟還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來,語之間也對她好了不少。只是再往后就因為孩子的事兒,母親不滿,他自己則是失望。但如今好容易兒女雙全了,賈敏卻是沒福氣的,若真這么走了,豈不是他耽誤了人家。畢竟賈敏坐下病根是為了給林家留后,江南一年又讓她的身體不堪重負,如今也實打實的是為了照顧珩哥,竟真是他林家待虧了賈敏啊。
君祁對林府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如今見林如海的異樣自然也知道是為了賈敏。到底是如海名義上的妻子,他也不能如何,只是在他眼皮底下還要去想著那個女人,他自然是有些不能接受的。如今見他又出神了,便故意叫他,“如海,你認為此事可行?”
林如海不妨被點名,立刻醒過神來,只是卻不知君祁所問何事,因即刻跪下請罪道,“臣御前失儀,請皇上恕罪。”
因忠順王還在一旁,君祁也不能親自扶起他,只淡淡的說道,“算了,想是這幾日愛卿家里事忙,有些分神了。起來吧。”
“謝皇上。”林如海站起來,這回倒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聽著。
君祁又對著君祐說道,“老六,耶律齊到底想清楚沒有,十日之期可是早就過了,再不回信,耶律定可就打過來了。朕沒那么多時間陪他耗著,你回去告訴他,若是再拿不定主意,朕就替他做主了。”
君祐也頭疼著呢,誰愿意在家供著個小祖宗啊,“臣弟知道了。”
林如海卻問道,“不知皇上是否真要依著王子所求,替他爭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