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十月,草原本該是秋高氣爽,牧草金黃,牛羊肥壯的季節。
但李鈺一行人越往北行,心情便越發沉重。
目之所及,一片死寂與荒涼。
本該有著牧民放牧的草場,如今空空蕩蕩,許多地方只留下焚燒后焦黑的痕跡和殘破的營地骨架。
一些部落外面,還能看到一個個新堆起的土包。
密密麻麻,如同大地的瘡疤。
里面埋著的是感染瘟疫后死去的牧民。
沒有牧民再想著天葬,只想將這些可怕的尸體埋得越深越好。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腐敗與燒焦氣混合的怪味,令人作嘔!
沿途幾乎看不到活人。
偶爾遇見幾個零星的牧民,也是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絕望,看到他們這支隊伍,如同受驚的兔子般遠遠躲開,不敢靠近。
空中大批的禿鷲盤旋,不時發出古怪的叫聲,讓人心煩意燥的同時,也讓草原更添幾分蕭瑟。
隊伍快速前行。
李鈺看著這片他曾率軍馳騁、浴血廝殺的土地變成如今這死寂模樣,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喻的復雜情緒。
數月前,他在這里撕碎了胡人的驕傲,用人質脅迫他們低頭退兵。
當時,他在草原縱橫,管殺不管埋。
那時天氣已經開始炎熱,李鈺內心深處也有一絲讓草原感染瘟疫的陰暗念頭。
如果他還在京城,得知草原有了瘟疫,心中會笑笑,不會過多關注此事。
但如今,他奉旨來防疫,親眼見到這遍地墳塋、十室九空的慘狀,聞著空氣中這死亡的味道。
他發現他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快意。
反而有一種沉甸甸的壓抑。
甚至有些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如果當時埋了那些尸體,是不是這瘟疫就不會發生。
戰爭的死亡是激烈而短暫的。
但瘟疫的死亡是無聲卻無處不在的。
它吞噬的不僅僅是胡人,牲畜,而是整個部落生存的根基。
這一刻,李鈺感受到的不是勝利者的愉悅。
而是一種超越敵我,對生命本身脆弱的悲憫。
以及一份因自身行為,導致如此后果而產生的責任。
如果他沒有來草原,或許還能保持冷酷,但親眼所見,親身所感,那種沖擊是完全不一樣的。
林溪和李蕓兩女臉色有些發白,胃里翻江倒海。
兩女也殺過不少胡人,但那種感覺和現在完全不同。
雖然并沒有看到尸體,只是看到那些墳包,但就是這些墳包讓兩女感到不適。
那些墳包下埋的人,肯定比他們當初殺的人多得多。
陸崢依舊是那副冷峻的模樣,但他握著韁繩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
作為錦衣衛,他見過無數生死,但如此大規模、如同天罰般的場景,依然讓他心神震動。
他其實沒有想到會再次來到草原。
皇帝給他的命令依然保護李鈺,哪怕他陸崢死在這里,也不能讓李鈺死。
他和帶來的錦衣衛四散在李鈺四周,警惕著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險。
就連鐵牛這樣神經粗大的漢子,也收斂了往日的咋呼,悶聲道:“鈺老爺,這……這也太慘了點兒……”
李鈺點頭,“是啊,確實慘了點。”
隊伍最后面的歸義軍少年們,心情最為復雜。
這里是他們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們遭受歧視和壓迫的地方。
他們跟隨李鈺,找到了新的歸屬和尊嚴。
如今重回故土,看到的卻是滿目瘡痍,那些土包里,或許就有他們曾經認識甚至血緣相連的人。
鐵木和吉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悲傷、茫然,以及一絲慶幸。
如果他們沒有離開,恐怕也都感染瘟疫死去。
兀術赤看著沿途的慘狀,更是心急如焚,不斷催促隊伍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