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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6章 以戰代練

      夜色已深,歙州刺史府的書房內,燈火通明。

      劉靖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坐在那張由整塊楠木制成的寬大書案后。

      案上,燭火搖曳,將他沉靜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窗外,是妻女在庭院中的嬉笑聲,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給這肅殺的亂世,添上了一抹難得的溫情。

      戶曹參軍徐二兩的消息,讓他喜憂參半。

      喜的是,經過鐵腕推行“兩稅法”,歙州的田畝清查已初見成效,府庫日漸充盈,足以支撐他下一步的宏圖。

      憂的是,此舉觸動了地方士紳豪族的根本利益,暗流洶涌,稍有不慎,便可能激起民變。

      然而,對劉靖而,這些都不過是癬疥之疾。

      他真正的目光,始終落在棋盤之外。

      他緩緩拿起桌案上的兩份軍報,一份來自季仲,另一份來自新任的水師都督甘寧。

      他先展開了季仲的折子。

      墨跡沉穩,字字有力,一如季仲其人。

      新招募與收編的一萬四千余新卒,經過近三個月的嚴苛操練,已然脫胎換骨,成了一支可戰之軍。

      風、林、火、山四軍齊裝滿員,兵甲精良,隨時可以開赴疆場。

      對于陸軍,劉靖素來放心。

      這支軍隊的底子,大多是追隨他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百戰老卒,或是百戰余生的降兵。

      這些人見過血,懂得如何在戰場上活下來,更懂得如何殺人。

      被他整編之后,廢除了嚴苛的兵痞欺壓,改為賞罰分明的軍功制。

      一日三餐,皆是扎扎實實的干飯白肉,操練之余更有軍餉可領,這在連飯都吃不飽的亂世中,無異于天恩。

      將士用命,糧草充足,再加上有風、林二軍的老卒作為各營骨干,以老帶新,這支大軍已是磨礪了三個月的出鞘利刃,只待他一聲令下。

      他將季仲的軍報輕輕放下,目光落在了另一份用料粗糙的麻紙折子上。

      這才是他真正掛心之處——水師。

      于他而,那是一支真正從無到有,從一片空白中催生出的力量。

      他的霸業根基在陸,可他治下的饒、歙二州,水網密布,更有鄱陽湖這等浩渺煙波橫亙其間。

      無水師,則如猛虎困于牢籠,空有爪牙之利,卻無法將威勢遍及全境。

      更遑論未來順江而下,問鼎天下的野望。

      而甘寧……

      劉靖的指尖在甘寧的名字上輕輕劃過。

      此人勇則勇矣,悍則悍矣,卻終究是江湖草莽,野路子出身。

      讓他統領一支從零開始建立的正規水師,能否勝任,尚是未知之數。

      他深吸一口氣,展開了甘寧的折子。

      字跡潦草,帶著一股不羈的狂氣,卻也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水師已招募一千八百余人,皆是鄱陽湖畔善水的漁民、船工。

      改造了五艘過往商船,權作操練之用。

      位于饒州的船塢因夏日雨水過多,耽擱了些許工期,但月余便可完工,屆時,數位大匠共同繪制的新式戰船圖紙,便可付諸實施。

      劉靖默然合上折子,修長的手指在冰涼的桌案上,富有節奏地輕輕敲擊。

      “咄,咄,咄……”

      單調的聲響,如同他此刻心中的算計。

      太慢了。

      按照甘寧折子里的進度,這支水師想要形成真正的戰斗力,起碼要等到年終歲末。

      而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等待。

      北方的戰局瞬息萬變,南方的藩鎮亦是虎視眈眈。

      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擁有一支能征善戰的水師,而不是一群只會改造商船、在湖里劃船的漁夫。

      如何讓一支新卒在最短的時間內蛻變成長?

      實戰。

      也只有實戰。

      劉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當初在丹陽鎮蟄伏的崢嶸歲月。

      那時,他手下不過數百兵卒,皆是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逃戶流民。

      他便是用一次次殘酷血腥的剿匪,將那群烏合之眾,硬生生錘煉成了一支悍不畏死的敢戰之兵。

      一個兵,殺過人,見過血,與之前便會截然不同。

      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氣質,一種漠視生死的兇悍。

      想到此處,劉靖的眼神,閃過一絲冷酷的決斷。

      他提起筆,先在給季仲的回信上寫下八個字:加緊操練,枕戈待旦。

      而后,他鋪開一張新的信紙,這一次,筆鋒直指甘寧。

      信的開頭,他毫不吝嗇自已的贊美之詞。

      他盛贊了甘寧白手起家、組建水師的辛勞,肯定了他短短三月便讓水師初具規模的功績。

      這些話語,足以讓任何一個渴望得到上官認可的下屬,感到如沐春風。

      然而,寫完這些場面話,他的筆鋒倏然一頓,飽蘸墨汁的筆尖在空中凝住,遲遲沒有落下。

      窗外,妻女的歡聲笑語再次清晰地傳來,夾雜著侍女的勸說聲。

      “夫人,小娘子,夜深了,仔細著涼……”

      那是人間的煙火,是他誓死要守護的安寧與溫暖。

      可要守護這份安寧,就必須用最酷烈無情的手段,去摧毀外面世界的一切威脅。

      慈不掌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道理。

      劉靖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幽深如潭。

      他再次落筆,這一次,筆下的字跡,仿佛都帶著一股金戈鐵馬的鋒銳之氣,力透紙背。

      “然兵不血刃,終為無用之器。新卒之銳氣,當于血火中淬煉方能成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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