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靖則是一襲月白常服,腰束玉帶,威嚴與溫情并存。
兩人攜手出了臥房,并未先行前往正堂,而是先至后院一處僻靜的院落——劉家的祠堂。
祠堂內莊嚴肅穆,香煙裊裊。
正上方的高臺上,供奉著劉靖父母的靈位。
劉靖親手點了三支香,遞到崔鶯鶯手中。
崔鶯鶯接過,跪在堂前的蒲團上,姿態端莊,神情肅穆。
她先是舉香齊眉,而后恭恭敬敬地叩首三次,每一次額頭都實實在在。
“翁姑在上,兒媳清河崔氏鶯鶯,今日得入劉家門,侍奉夫君左右。”
“兒媳在此立誓,往后定當恪守婦道:上敬夫君,下睦娣姒;內持家政,外睦宗親;為劉氏衍嗣綿延,以固宗祧。懇請翁姑在天之靈,佑我劉氏福祚綿長,生生不息。”
說完,她將手中的香插入香爐,而后又是莊重的三叩首。
劉靖立于一旁,靜靜地看著她虔誠而認真的側影,看著她纖細卻挺直的脊背,心中變得異常柔軟起來。
祭拜完畢,天光已然大亮。
兩人來到府邸正堂,在專為家主家母設置的、鋪著錦墊的上首交椅上端坐。
劉靖居左,崔鶯鶯在右,兩人并肩而坐,自有威儀。
不多時,伴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和環佩叮當之聲,崔蓉蓉與錢卿卿聯袂而至。
姐妹異地重逢,身份已然顛倒。
崔鶯鶯與崔蓉蓉四目相對,彼此的眼中都涌動著難以抑制的激動與復雜的情緒。
但礙于禮數當前,兩人都只能強自按捺,將萬千話語暫壓心底。
錢卿卿則落落大方,一雙美目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崔家才女,未來的主母。
只見她明眸皓齒,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一身緋色翟衣襯得她肌膚勝雪,雍容大氣之中,眉梢眼角又帶著一絲不經意的少女傲嬌,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形成一種獨特的魅力。
錢卿卿心中不由暗贊,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絕代佳人,難怪能讓夫君那般看重。
早有準備的婢女端上茶盤,盤中是三盞熱氣騰騰的香茶。
錢卿卿出身江南大族,最是知曉禮數。
她率先上前,從茶盤中端起一盞,走到劉靖面前,斂衽盈盈一拜,姿態優美如弱柳扶風:“夫君請茶。”
劉靖含笑接過,將茶水一飲而盡,這是認可的表示。
接著,錢卿卿再取一盞,蓮步輕移,轉向崔鶯鶯。
同樣的禮數,同樣的恭敬,她再次深深一福,吳儂軟語的腔調柔柔地響起,悅耳動聽:“姐姐請茶。”
崔鶯鶯端坐不動,臉上笑意盈盈,從容地接過茶盞,放到唇邊,象征性地淺抿一口。
她開口說道,聲音溫和卻自帶一股主母的氣場:“妹妹真是好顏色,這通身的氣派,莫說夫君了,便是姐姐我見了,也心生歡喜呢。”
說著,她抬起手,從自已滿頭珠翠的鳳冠一側,拔下一根流光溢彩、尾端墜著紅寶石的金絲步搖,親手為錢卿卿插在了發髻上。
那步搖隨著錢卿卿的動作輕輕搖曳,更添幾分靈動之美。
這是主母對妾室的賞賜,更是明確無誤的接納與安撫的姿態。
一旁的劉靖看著崔鶯鶯此刻端著一副沉穩練達的當家主母架勢,行舉止滴水不漏,心中莫名覺得有趣又欣慰。
“妹妹多謝姐姐厚賜。”
錢卿卿撫著發間的步搖,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份量,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再次福了一禮。
錢卿卿敬完茶,便輪到了崔蓉蓉。
看著眼前這個既是自已血脈相連的胞妹、如今卻成了名分上壓自已一頭的“姐姐”,崔蓉蓉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那份別扭與尷尬,讓她端著茶盞的手都有些微微發顫。
她深吸一口氣,緩步上前,先是向劉靖行了禮,而后轉向崔鶯鶯,低垂著眼簾,聲音細若蚊蚋:“姐姐……請茶。”
“哎!”
崔鶯鶯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得意的狡黠笑意,先是響亮地應了一聲,仿佛生怕別人聽不見。
旋即,她接過茶盞,卻不急著喝,反而故作端詳地打量著崔蓉蓉,故意打趣道:“這位妹妹瞧著著實眼熟,生的這般顏色,倒是有八九分像我那遠在丹陽老家的家姊哩。不知妹妹是哪里人士呀?”
當了這么多年妹妹,今天可算揚眉吐氣,當了回姐姐!
這句玩笑,既是宣示了地位,也是姐妹間獨有的親昵。
知曉妹妹是在與自已玩笑,也是在化解自已的尷尬,崔蓉蓉又羞又氣又無奈,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只能幽怨地橫了罪魁禍首劉靖一眼。
都怪這死鬼!
姐妹共侍一夫便罷了,自已這個做姐姐的,反倒要向妹妹執妾禮,這讓她以后在府中如何自處?情何以堪?
劉靖被那充滿怨念的一眼看得心頭發虛,連忙端起面前的茶盞,假裝飲茶,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男人么,要學會裝傻。
好在崔鶯鶯最是知曉分寸,打趣一句便恰到好處地收住。
她飲了一口茶,同樣從發髻上拔下一支溫潤細膩的白玉簪,親手為崔蓉蓉戴上,柔聲道:“阿姐,委屈你了。”
這后半句,用的是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
禮數走完,階級已定。
崔鶯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之情,不等崔蓉蓉退下,便立即從椅子上起身,一把將她緊緊抱住,聲音里帶上了久違的撒嬌意味:“阿姐,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崔蓉蓉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妹妹身上熟悉的馨香,心中的那點別扭早已煙消云散,只剩下重逢的喜悅。
她又氣又笑地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嗔怪道:“你呀,如今是刺史夫人了,一府主母,怎還這般憊懶頑皮,也不怕下人們看了笑話。”
崔鶯鶯嘻嘻一笑,從她懷里抬起頭,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在夫君和阿姐面前,我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鶯鶯。”
一句話,讓在場的三人心中都泛起暖意。
接著,崔蓉蓉拉過一旁安靜站立的錢卿卿的手,正式為崔鶯鶯介紹道:“鶯鶯,我為你引薦,這位是永茗妹妹。”
“永茗妹妹性子恬靜淡雅,知書達理,往后你們定要好好相處,莫生嫌隙。”
女人天生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崔鶯鶯見了錢卿卿這般清水芙蓉般的美人,也不由得心生歡喜。
她主動拉著錢卿卿的手,親熱地問道:“聽夫君說,卿卿妹妹與我同歲,不知是幾月的生辰?”
“回姐姐,妹妹是十一月生。”
錢卿卿柔聲答道。
崔鶯鶯笑道:“我是五月生的,這么說來,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姐姐了。以后妹妹若有事,只管來找我,萬不可見外。”
崔鶯鶯這種毫無架子、天真爛漫的性子,極具感染力。
錢卿卿先前還有的一絲拘謹也消失了,她不由笑道:“聽聞姐姐才高八斗,也極喜好讀書。妹妹才疏學淺,往后在學問上,還望姐姐不吝賜教。”
“好哩,咱們正好做個伴。”
崔鶯鶯高興地點點頭。
她與錢卿卿又說了幾句體已話,目光便開始在堂內游移,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旋即,她拉住崔蓉蓉的手,一雙明眸中滿是藏不住的期待與急切,問道:“阿姐,桃兒和歲杪呢?”
崔蓉蓉被她拉著,臉上露出無奈又寵溺的笑容,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怪道:“你呀,剛當上主母,就只惦記著那兩個小家伙。”
她頓了頓,聲音放柔,繼續道:“在院里呢。桃兒昨兒個晚上便吵著要見你,早上又怕擾了你們,沒讓她來,小家伙估計這會兒正慪氣呢。”
一旁的錢卿卿也掩口而笑,眼中滿是溫柔。
劉靖看著她們三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心中不由微微一笑,家的感覺,便是如此了。
“那還等什么?阿姐,快帶我去看看!”崔鶯鶯說著,已經迫不及待地拉著崔蓉蓉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那份急切,哪還有半分剛才端坐主位之上的主母威儀,分明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兒家。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