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面頰上,還用胭脂點了兩個碩大無比的紅圈,仿佛猴子的屁股。
最夸張的是,他那花鬢角上,竟然還一邊簪著一朵比他拳頭還大的紅牡丹,隨著他每一次呼吸,那花枝都在微微顫抖。
這一身行頭,配上他那一本正經、強作威嚴的表情,產生了一種難以喻的滑稽感。
“此去,辛苦了。”
劉靖走上前,強忍著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二字入耳,吳鶴年心中頓時百感交集,眼眶一熱,險些掉下淚來。
辛苦?何止是辛苦!
想他吳鶴年,出身雖非名門,卻也是正經讀過圣賢書,有過功名在身,后來又棄官求道,一心向往長生大道的體面人。
如今,卻要頂著這張鬼畫符似的臉,去給主公迎娶一位連面都沒見過的女子。
這簡直是斯文掃地!顏面無存!
出發前,他對著水盆照了半天,自已都差點沒認出來。
他甚至能預感到,此行一路,自已將會收獲多少驚詫、嘲笑與指指點點的目光。
得加錢!
這一趟差事辦好了,不僅是為主公立下大功,回頭跟主公開口,預支個三五十貫,不,一百貫的俸祿,去采買煉制“太乙金丹”所需的那些上好丹砂、昂貴藥材,想來主公龍心大悅之下,定然不會拒絕。
為了長生大道,為了那爐中即將煉成的九轉金丹……
區區一張老臉,不要也罷!
想到這里,吳鶴年心中那點委屈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動力。
他臉上立刻堆滿了無比忠誠的笑容,那厚厚的白粉都險些被擠出褶子。
他猛地一躬到地,聲音洪亮,擲地有聲,震得周圍的人耳朵嗡嗡作響。
“為刺史分憂,乃下官分內之事,何談辛苦?主公大婚,乃我歙州上下之天大喜事!下官能為正使,是主公天恩!下官縱萬死,亦不辭!”
“去吧。”
劉靖滿意地點了點頭,親自扶起他,目送他略顯蹣跚地爬上那匹同樣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
此去丹陽,路途遙遙,除了這數百人的儀仗隊伍,劉靖更派了自已最心腹的大將狗子,親率二百玄山都甲士貼身護衛。
玄山都,是劉靖一手打造的精銳親兵,其裝備、訓練、餉銀,皆是諸軍之最。
這二百人,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而且就在昨夜,鎮撫司剛剛接到了一份語焉不詳的簡報。
有不明勢力在丹陽左近頻繁活動。
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場聯姻,絕不容有任何差池。
這二百玄山都,就是他投下的第二重保險,足以應對任何敢于伸出爪子的宵小之輩。此外,劉靖還傳信給鎮守翚嶺的康博,一旦發生異變,隨時出兵接應。
……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離開了歙州城。
儀仗過處,長街兩側早已是人山人海,百姓們扶老攜幼,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爭相一睹這百年難遇的盛景。
那股潑天的富貴與威勢,如同一道看得見摸得著的氣浪,壓得所有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短暫的寂靜之后,人群中爆發出潮水般的議論聲。
“我的天爺……我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陣仗!官家娶親,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漢,拄著拐杖,看得目瞪口呆。
他身邊的兒媳婦則死死盯著那些抬著禮盒的隊伍,眼睛都直了,悄悄捅了捅自家男人的腰間:“孩兒他爹,你瞧瞧那箱子上裹的紅綢,都是頂好的蘇錦啊!就扯下一塊,都夠咱們娃做兩身新衣裳了!”
“你這婆娘,就知道衣裳!”
那漢子一邊呵斥,一邊自已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沒瞧見開道的那隊騎兵嗎?那眼神,那殺氣,我隔著十丈遠,腿肚子都發軟!這才是咱們使君的底氣啊!”
人群另一頭,一個背著書箱的年輕學子,看著那頂雕龍畫鳳的巨大花轎,眼中滿是艷羨與向往,對同伴感慨道:“聽聞新婦乃是潤州崔氏的嫡女,真正的簪纓世家。使君以武功定鼎,如今又得士族之心,此番聯姻,真乃龍鳳呈祥,如虎添翼啊!”
他的同伴卻不以為然,撇嘴道:“什么龍鳳呈祥,依我看,是那崔家小姐有福氣才是!”
“若不是咱們使君,她清河崔氏再高貴,在這亂世里,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罷了!能嫁給使君,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話立刻引來周圍一片贊同之聲。
“就是!說得對!”
一個賣炊餅的大嬸聽了,一邊擦著手上的面粉,一邊用帶著些許北地口音的話高聲道:“可不是咋的!小哥兒說得在理!”
“要不是刺史來了,我們這些從北邊逃難過來的,怕是早就餓死在路邊了,哪還能在這兒安安穩穩地做個小買賣?”
她身旁一個同樣衣著樸素、但眼神堅毅的漢子也重重點頭,甕聲甕氣地說道:“大妹子說得對!俺們在老家,官兵跟土匪沒兩樣,苛捐雜稅能扒人三層皮!”
“逃難到這歙州,才又活得像個人!誰敢動使君,俺第一個跟他拼命!”
一時間,贊美之聲、驚嘆之聲、祝福之聲匯成一片。
百姓們或許不懂什么政治權謀,也不懂什么世家底蘊,但他們心中都有一桿最樸素的秤。
誰讓他們吃飽飯,誰讓他們有安穩日子過,誰就是天大的好官。
如今,這位好官正以一種他們從未想象過的威勢與富貴,去迎娶他的新娘。
這在他們看來,是理所當然,是天經地義。
這盛大的儀仗,不僅是給江南各路諸侯看的,更是給治下所有百姓,吃下的一顆定心丸。
它在無聲地宣告:只要有他在,這天,就塌不下來。
……
十日行程,一路無話。
狗子治軍極嚴,二百玄山都甲士紀律嚴明,行軍宿營,皆如臂使指,未曾驚擾地方分毫。
偶有不開眼的毛賊草寇,遠遠望見那玄色重甲上反射的森然寒光,以及隊伍中飄揚的“劉”字大旗,便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遁入山林。
吳鶴年端坐馬上,起初還因自已的妝容而有些扭捏,但隨著路人敬畏的目光越來越多,他漸漸挺直了腰桿,竟品出了一絲“欽差大臣”的威嚴來。
隊伍抵達丹陽郡治所丹徒縣城時,已是十日后的黃昏。
丹徒監鎮是崔家之人,早已接到信報,親率鎮上佐屬出城相迎,場面之隆重,讓吳鶴年著實又風光了一把。
在鎮上驛館修整一夜,第二日,天還未亮,隊伍便再次出發,踩著術士算定的吉時,前往城外數里的甜水村崔家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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