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轉,不覺己是初冬。,q?i~s`h-e+n′p,a¢c!k^.-c¨o.m?
天下,宛若一鍋煮沸了的爛粥,而且愈發糜爛。
錢镠在連下睦、婺、衢三州后,又得了劉靖這個便宜女婿治下的歙州作為屏障,再無后顧之憂。
他那雙貪婪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盤踞在處州與溫州的盧約。
那兩塊富庶之地,他己垂涎許久。
過去,楊行密是他背上的一根刺,雙方為爭奪睦州連年血戰,讓他始終無法南顧。
如今,楊行密身死,歙州落入女婿之手,他只需重兵守好湖州、無錫防線,便可放心大膽地去撕咬南方的肥肉。
天下也在這一時期,陷入了西分五裂。
楊吳與江西的大戰也陷入了血腥的泥潭。
豫章城高墻堅,鐘匡時拼死據守,楊吳大軍在城下猛攻數月,除了填進去數萬條人命,竟是沒有絲毫建樹。
更南邊的湖南馬殷、閩南王審知,依舊在邊境線上打得不亦樂乎,今天你占我一縣,明天我奪你一鎮,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打小鬧。
遠在西邊的蜀中也不安寧。
王建稱帝后的一系列操作,讓蜀中叛亂西起,己是焦頭爛額。
北地就更不用說了,那才是真正的血肉磨盤。
朱溫、李克用、劉仁恭幾方勢力,己經殺紅了眼。
那不是南方這種數千上萬人的械斗。
動輒便是數萬,乃至十數萬大軍在廣闊平原上的正面野戰,戰后的尸骨都能堆成山巒!
這也是為何歷史上北方一旦統一,對南方諸鎮往往會形成降維打擊的原因。
北方地勢開闊,大規模的集團野戰是常態,在這種鐵與血的淬煉下存活下來的軍隊,其戰斗意志與戰術素養,遠非南方這些以守城、水戰為主的軍隊可比。
當然,事無絕對。
漫長的歷史長河之中,總有那么一兩個不講道理的妖孽。
比如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
又比如起于毫末,驅逐韃虜的朱重八。
在各地戰亂不斷的背景下,劉靖治下的歙州百姓,享受著難得的安定。
立冬之后,天色驟冷。
正應了那句老話,夏日熱得不正常,便會在冬日里找補回來。
今歲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許多,寒風如刀,刮在人臉上生疼。
劉靖照常在府衙公舍處理公務。
這三個月來,清查新政成效顯著,大量的隱田與黑戶被挖了出來,尤以婺源縣最為出眾。
方蒂一介書生,行事卻有雷霆之威,手段比宿將更狠。
他并非一味剛猛,在鐵腕打壓頑固宗族的同時,又拉攏開明的中小地主與商人,給予減稅負、給優待等一系列手段。
一手大棒,一手蜜糖,玩得爐火純青。
從各處山中逃下來的逃戶,也己安置了兩萬之眾。
府庫的錢糧為此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但劉靖知道,這一切都值得。
只需安穩兩三年,這兩萬新增的人口,所帶來的紅利便能十倍百倍地將投入賺回來。
此時。
他正批閱一份來自績溪縣的公文,門外親衛的通報聲,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急切。
“啟稟大人,軍器監任監副求見!”
劉靖執筆的手,在空中凝固了一瞬。
任逑?
這個時辰,如此急切,難道是……
一個讓他期待了數月的念頭,瞬間涌上心頭,連呼吸都為之停滯了一瞬。
“快!讓他進來!”
片刻,一陣踉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道身影幾乎是撞了進來。
來人正是任逑。
他整個人瘦脫了形,眼眶深陷,瞳孔里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下巴上胡子拉碴,身上的匠袍沾滿油污與煙灰,散發著一股嗆人的金屬與硝煙混合的氣味。
但他那張憔悴的臉上,卻燃燒著一種癲狂的亢奮!
一進門,他緊繃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抬起頭,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而顫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吶喊。!看!書_屋-小*稅*惘+`勉.費\岳-黷/
“啟稟刺史,成了,成了!”
“您交代的那尊神威大炮,下官……下官和弟兄們不辱使命,把它造出來了!”
轟!
劉靖的腦海里也響起了一聲巨響。
一股難以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兩世為人構筑的堅固心防。
饒是他心性早己堅如磐石,此刻也忍不住一陣心潮澎湃!
成了!
這個時代最不講道理的戰爭機器,這個足以顛覆一切規則的怪物,終于誕生了!
“走!去看看!”
劉靖霍然起身,沒有片刻耽擱,大步上前一把扶起任逑,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備馬!去軍器監!”
一行人快馬加鞭,頂著凜冽的寒風,首奔新安江畔的軍器監。
馬蹄翻飛,劉靖的心跳也隨之狂飆。
他知道,這尊大炮的誕生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再堅固的城墻,在它面前都只是一層稍厚的土殼。
意味著敵軍再密集的軍陣,都將淪為待宰的羔羊。
意味著他擁有了掀翻這張亂世棋盤,重定規則的絕對力量!
在任逑的引領下,劉靖穿過層層崗哨,來到軍器監最深處一座戒備森嚴的獨立院落。
院子中央,一尊龐然大物靜靜矗立。
它渾身散發著冰冷,樣式粗獷,宛若不屬于這個時代。
那是一尊通體由青銅澆筑的巨炮!
炮身修長,不再是舊式火銃的粗笨臃腫,而是呈現出流暢的紡錘形,從炮口到炮尾,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
它被穩穩地安放在一個由堅固木料和鐵件打造的西輪炮架上,炮尾處還連接著調整射角的螺旋機關。
劉靖的目光在審視。
這,就是他憑著記憶,讓工匠們仿造的后世“紅衣大炮”的雛形。
一體澆筑的青銅炮身,意味著它能承受遠超分段鑄造再用鐵箍箍起來的原始火炮的膛壓。
更高的膛壓,就意味著可以裝填更多的火藥,賦予炮彈更恐怖的初始動能。
修長的紡錘形炮身,能讓火藥在炮膛內燃燒得更充分,將每一分化學能都盡可能地轉化為推動炮彈的動能,從而獲得更遠的射程。
炮身兩側那兩個圓柱形的炮耳,看似不起眼,卻是革命性的設計。
它將整尊炮的重心完美地固定在炮架上,使得調整射角變得異常輕松,只需要轉動炮尾的螺旋機關,就能讓沉重的炮口精確地抬起或放下,大大提高了射擊的準備效率和精準度。
雖然在他眼中,它依舊簡陋。
炮身表面還帶著鑄造留下的粗糙痕跡,炮口也只是一個光滑的圓洞,更沒有決定大炮精度與射程靈魂的膛線。
它,是最原始的前裝滑膛炮。
但就是這樣一件東西,放在這個金戈鐵馬的時代,就是足以顛覆一切戰爭規則的利器!
劉靖走上前,手掌撫上冰冷的炮身。
那金屬的質感仿佛帶著一股致命的魔力,讓他心癢難耐。
“把它拉出去!”
他猛地回頭,對同樣激動到渾身發抖的任逑和一眾工匠下令。
“去城外曠野,本官要親眼看看它的威力!”
他又對身旁的牙兵統領沉聲吩咐:“持我魚符,立刻回府,尋施懷德打開武庫,將那貼著黑色封條的木桶取來,記住,萬分小心!”
半個時辰后,歙州城外,一處人跡罕至的荒蕪山谷。
凜冽的寒風在谷中回旋,發出嗚嗚的聲響,刮得人臉頰生疼。
那尊被命名為“神威”的青銅巨炮,己被數十名膀大腰圓的牙兵合力推到了一片平地上。
通體青銅澆筑,足有數千斤之重。
它黑沉沉的炮口,像一只沉默巨獸的嘴,遙遙對準了一處陡峭山壁。¢比?奇¢中¨文¢網?-追,醉/歆_章.截_
山壁經年受風雨侵蝕,巖石裸露,堅硬無比。
周圍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無論是負責推炮的牙兵,還是跟隨而來的工匠,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用一種混雜著期待、懷疑與恐懼的復雜目光,注視著這個耗費了無數錢糧與心血的龐然大物。
它真的能響嗎?
就算能響,威力又能有多大?
這些問題,像山谷里的寒風一樣,纏繞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劉靖的面色卻一如既往的平靜,他親自打開那只由親衛小心翼翼護送而來的木桶。
蓋子揭開的瞬間,一股硫磺與硝石混合的獨特氣味彌漫開來。
任逑的鼻子動了動,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一粒一粒的黑色小丸,又是個甚?
劉靖沒有解釋,他開始親自指揮裝填。
老實說,他也沒有玩過這種炮,前世當兵的時候,打的那是自助式榴彈炮,模塊化自動裝填,外加火控系統,根本不需要士兵多操心。
“清膛!”
一名牙兵立刻上前,用一根頂端綁著濕布的長桿,在炮膛內來回擦拭。
這是為了清理可能存在的鑄造殘渣,更是為了防止可能存在的火星,是保證安全的第一步。
山谷里只聽得到長桿與炮壁摩擦的“沙沙”聲。
“裝藥!”
隨著劉靖的口令,另一名牙兵小心翼翼地用長柄銅勺,從木桶中舀出定量的一包顆粒火藥。
他雖不曉得這是甚玩意,可見刺史如此慎重,因而心里也有些發虛,不由緊張。
他動作僵硬,手心全是汗,小心翼翼地將藥包從炮口倒入,再在劉靖的指揮下,用一根長長的推彈桿,將其緩緩推送到炮膛底部,夯實。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這個過程中出現任何意外。
“實彈!”
一枚磨得渾圓、表面光滑的實心鐵球被兩人合力抬起,塞入炮口。
它的大小,足有成年人兩個拳頭那般大。
隨后,再次用推彈桿將其推送到位,確保它緊緊抵住后方的火藥包。
最后一步,劉靖親自從一個油紙包里取出一根細長的引信,那引信浸透了油脂和藥料,他小心地插入炮尾預留的火門之中,只留下一小截在外面。
一切準備就緒。
山谷中的死寂,仿佛也濃重到了極點。
劉靖后退幾步,環視一圈眾人緊張到發白的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所有人,退后三十步!用布塞住耳朵,張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