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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3章 雕蟲小技

      “潞州行營招討使康懷貞,督戰不力,攻堅無方,有負圣恩,即刻貶為都虞候,戴罪立功!”

      “著令虎將劉知俊,即刻起,總領潞州行營諸軍事,任招討使!再從禁中撥付龍驤衛精兵兩萬,星夜開赴前線,歸其調遣!”

      &gt;t;他的聲音,在殿中回響,字字如刀,充滿了血腥味。

      “派人告訴劉知俊,朕不要捷報,不要降表,更不要什么戰功!朕只要一樣東西!”

      朱溫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一個月內,朕要看到周德威的腦袋,用石灰腌了,快馬送到洛陽來!”

      在皇帝的咆哮聲中,敬翔的目光短暫地落在地上那片秘色瓷的碎片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

      那不是惋惜,而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悲哀。

      如此精美之物,誕生于盛世,也終將毀滅于亂世。

      欲平此亂世,必先有陛下此等惡人,以雷霆手段,以絕對之惡,終結所有之亂。

      至于那些附帶的犧牲,不過是鑄就新秩序的基石罷了。

      他緩緩垂下眼簾,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陰影之中。

      ……

      江南,廣陵。

      七月末的午后,暑氣蒸騰,連知了的叫聲都顯得有氣無力。

      淮南節度使府的書房內,四角皆放置著盛滿冰塊的銅盆,絲絲涼氣驅散了室外的燥熱。

      權傾淮南的徐溫,正坐于案后。

      他面前的,并非筆墨紙硯,而是一只小巧的博山爐。

      他手持一把銀質的香匙,正不疾不徐地將香爐內的香灰壓平、堆起,仿佛一個技藝精湛的匠人,在營造一座微縮的雪山。

      隨后,他小心翼翼地在香灰上放上一枚薄如蟬翼的云母片,再用香箸夾起一小撮價比黃金的奇楠沉香粉末,輕輕置于云母片之上。

      整個過程,他神情專注,動作優雅,仿佛在完成一件至關重要的藝術品。

      隨著爐內早已埋下的微弱熱力緩緩滲透,一絲極淡、卻醇厚悠遠的香氣,開始在寧靜的書房中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混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滿室的靜謐。

      “砰!”

      書房的門被粗暴地撞開。

      徐溫的長子徐知訓,連通傳都省了,幾乎是闖了進來。

      他一張因酒色而略顯虛浮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驚慌與憤怒。

      “父親!大事不好了!”

      他沖到案前,將一份印刷粗糙、散發著廉價油墨味的麻紙“啪”地一聲拍在桌上,險些打翻了徐溫手邊的茶盞。

      徐溫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聽見兒子的驚呼。

      他安穩地放云母片,這才慢條斯理的轉過身來。

      他抬起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瞥了兒子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然后才慢悠悠地拿起那份《歙州日報》。

      他的目光掠過頭版那觸目驚心的標題——《竊淮南,弒其主,徐賊溫罪行錄》,沒有停留,反而饒有興致地翻到了雜談版面,細細讀完一篇題為《論均田以安民心》的策論,竟還微微頷首,自語般評價道。

      “此文鞭辟入里,頗有見地,不似腐儒空談。”

      “父親!”

      徐知訓快要瘋了,他指著那頭版標題,聲音都因激動而變了調。

      “火燒眉毛了!您怎么還有心思關心這些酸腐文章!”

      “那歙州刺史劉靖,竟敢公然刊印……污蔑您弒主之事!”

      “還添油加醋,說什么黑云都血洗廣陵!這無異于將刀子遞到朱瑾、劉威那些心懷不滿的舊將手里!此報一流傳開來,我等危矣!”

      徐溫終于放下了報紙。

      他端起手邊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任由那溫熱的茶水在口中回轉,洗去方才因兒子闖入而帶來的些許不快。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聽不出任何情緒。

      見兒子依舊滿臉惶恐,嘴唇哆嗦著還想說什么,徐溫的目光終于沉了下來。他看出了兒子眼中那并非偽裝的、實實在在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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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讓他更加失望。

      他放下茶盞,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在安靜的書房里,這聲音格外清晰。

      他嘆了口氣,語氣稍稍放緩,帶上了一絲教導的意味。

      “知訓,你記住,兵馬錢糧,才是立身之本。他劉靖有幾萬兵?府庫有幾多錢糧?一張破紙,能sharen嗎?”

      “此等伎倆,不過是效仿前朝黨爭時,文人墨客攻訐政敵的手段罷了。”

      “為父也曾命人仿制過邸報,一份報紙,最好的刻工也要耗時五日方能成版,印刷數百份便已是極限,油墨紙張耗費巨大。”

      “他劉靖就算散盡家財,又能印出多少?此等靡費之舉,不過是少年人好大喜功的炫技罷了,焉能長久?”

      “他想把水攪渾,那便讓他攪。”

      徐溫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冷光:“水渾了,那些藏在底下的魚蝦才會自己跳出來。正好讓為父看看,這廣陵城里,到底有多少人會跟著他叫,有多少人的心,還沒安穩下來。”

      “到那時,我們再來收拾,豈不省事?”

      徐知訓被父親這番話說得一愣一愣的,雖然仍覺心驚肉跳,但看父親如此成竹在胸,那份慌亂總算被強壓了下去。

      他訥訥道:“是,父親說的是。”

      徐溫看著兒子那副模樣,揮了揮手:“去吧,莫要自亂陣腳,讓人看了笑話。”

      待徐知訓恭敬地退下后,徐溫臉上的那份從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疲憊。

      他走到窗邊,看著徐知訓遠去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屬于父親的哀傷與無力。

      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一枚早已被盤玩得油光發亮的馬球雕件,那是他親手為兒子年幼時所刻,那時的徐知訓,還是個會纏著他要禮物的可愛孩子。

      良久,他才轉過身,喚來侍立在暗處的心腹。

      “去查查,大郎君今日在城西馬球場,具體都做了些什么。”

      心腹領命而去,不久便回報。

      “回主公,大郎君今日與廬州周氏的子弟起了沖突,因一球之爭,對方沖撞了大郎君的坐騎。”

      “大郎君當眾拔刀,險些將那周家子弟斬于馬下,幸被眾人死死攔下,才未釀成血案。”

      徐溫閉上了眼睛,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這個親生兒子,勇則勇矣,卻魯莽無謀,性情暴躁,器量狹小,難成大器。

      如今正需拉攏淮南大族人心,他卻為小事而與望族子弟拔刀相向,簡直愚不可及。

      片刻后,他又睜開眼,對著另一處陰影沉聲道。

      “讓知誥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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