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心中一凜,瞬間挺直了脊背。
“為父帳下那些義子,李嗣源、李存信、李嗣昭……他們皆是百戰之將,沙場猛虎,是為父給你留下的家底。你要用他們去撕開朱溫的防線,去踏平契丹的草原,去拿回屬于我們的一切……”
李克用的聲音頓了頓,那只獨眼中的光芒變得復雜而銳利,仿佛穿透了未來的重重迷霧,看到了血腥的預兆。
“但你要記住,他們也是狼。喂飽了,他們會為你撕咬敵人;喂不飽,或是你不夠強,他們……就會反過來,吃了你。”
“尤其是……李嗣源。”
他幾乎是含糊不清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吐出了這個名字。
“此人,能用,善用,但……也要時刻防著。他……與旁人不同。”
這番話,比剛才那三支箭蘊含的血海深仇,更讓李存勖感到一陣從骨髓里透出的冰冷。
他瞬間明白了父親話語里的深意。
這不是簡單的仇恨,這是權力。
是人心里的戰場。
“孩兒……明白。”
李存勖重重地點頭,將這番話,每一個字,都烙印在心底最深處。
看到兒子眼中的明悟,李克用似乎終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塊大石,緊繃了一生的身體驟然松弛下來。
他那只圓睜的獨眼,瞳孔正在緩緩渙散,眼前的黑暗卻并未如期降臨。
光與影在他最后的意識中飛速流轉,一幕幕金戈鐵馬的畫面如碎片般閃過。
他看到了雁門關外,那個身披黑袍、率領“鴉兒軍”鎮壓黃巢的少年;長安城下意氣風發的節度使,上源驛九死一生的狼狽,還有無數次與朱溫大軍的慘烈搏殺……
喊殺聲、戰馬的悲鳴、刀劍入骨的悶響……
最終,所有的喧囂都褪去了。
他看到了。
那座他曾為之浴血奮戰、魂牽夢繞的長安城,正在熊熊燃燒。
巍峨的大明宮化為廢墟,朱紅的梁柱斷裂成焦炭,琉璃瓦在烈火中噼啪作響。
就在那片火海與殘垣之上,一個身穿龍袍的熟悉身影,背對著他,靜靜地立在那里。
他想看清那張臉,可那張臉卻籠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暈之中,任他如何努力,都無法窺得全貌。
只看到那垂下的冕旒輕輕晃動,便下意識地想要垂下頭顱,不敢仰視天顏。
可他認得那身姿,認得那份君臨天下的氣度,更認得那份從身影中透出的、深入骨髓的悲戚與孤寂。
是昭宗皇帝。
那個曾賜他李姓、封他為王、將光復大唐的希望寄托于他一身的君主。
李克用在這一刻,竟下意識地想要掙扎起身,想要行那君臣大禮。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幾滴渾濁的老淚,從他布滿傷痕的眼角滾落,滑過縱橫的皺紋,沒入斑白的鬢角。
“陛下……”
他在心中無聲地嘶吼。
“臣……救駕來遲!”
他想伸出手,去抓住那道越來越虛幻的身影,去告訴他。
自己從未忘記匡扶社稷的誓!
想告訴他,朱溫國賊,他李克用至死不忘!
定會傳之后世,血債血償!
然而,昭宗的身影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他刻骨銘心的臉。
朱溫那張充滿得意與嘲弄的臉,在火光中獰笑著,無聲地對他說著什么。
“獨眼龍,你輸了。”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嗬嗬聲從李克用喉間擠出,他那只獨眼猛地睜到最大,仿佛要將那張臉永遠烙印在靈魂深處,帶到來生,帶到地府,也要與之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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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所有的幻象轟然破碎。
他那只圓睜的獨眼,光芒徹底熄滅,緩緩閉上,再也沒有睜開。
一代梟雄,晉王李克用,就此落幕。
寢宮內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之后,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悲鳴,終于從李存勖的喉嚨里迸發出來。
“父王——!”
帳外,聽聞此聲,所有親衛、內侍、將領齊刷刷地跪倒在地,甲葉碰撞之聲與一片慟哭之聲轟然響起,響徹了整個晉陽的夜空。
李存勖沒有立刻起身,他轉身,面向床榻,將父親的遺體小心地擺正,為他合上雙眼。
然后,他捧著那三支尚帶著父親余溫和自己掌心刺痛的箭,鄭重地在家廟的靈位前供奉起來。
他拔出腰間匕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刺破指尖,將一滴殷紅的血,莊重地、一筆一劃地抹在三支箭的箭桿之上。
隨后,三拜九叩,聲震于地。
“蒼天在上,父靈在天!不孝子李存勖,在此立誓!此三箭之仇不報,我李存勖,永不稱王,死后魂魄,無顏見父于九泉之下!”
他的悲痛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但在這悲痛之下,一絲被壓抑了太久的欲望正破土而出,瘋狂生長。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帳外那些前來吊唁的、神情各異的義兄們,尤其是為首的那個身材魁梧、面容沉毅的男人。
李嗣源。
父親的警告,字字如針,猶在耳。
他緊握箭桿的手,在無人察覺的寬大孝服袖中,微微顫抖了一下。
父親,您的時代結束了。
現在,輪到我了。
我不僅要完成您的遺愿,報此三仇。
更要建立一個,連您都未曾想象過的,真正的赫赫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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