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潞州,上黨。
與溫暖濕潤的南方不同,北方暮春時節,風卻帶著一絲嚴冬的刺骨寒意,從太行山的隘口呼嘯而下。
那風抽在臉上,只剩下火辣辣的痛感。
南國早已春暖花開,但這地處北方的上黨,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重新拖回了冰天雪地之中。
城外,梁軍大營連綿十數里,黑色的營帳與旌旗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在鉛灰色的天空下匯成一片壓抑的暗影,徹底斷絕了孤城與外界的一切聯系。
“咚!咚!咚——!”
震天的戰鼓再次擂響,那沉悶的巨響如同死神的腳步,一下下撞擊著城頭守軍的胸口,壓得人喘不過氣。
“攻城——!”
凄厲的號角聲撕裂空氣,黑壓壓的梁軍士卒開始向前移動。
他們不再像最初那樣嘶吼著沖鋒,經歷了多日的血戰,狂熱已被麻木取代。
無數腳步聲匯成沉悶的轟鳴,甲胄的反光連成一片冰冷的鐵流,沉默地朝著城墻漫去。
城上射下的箭矢與城下射上的箭矢在空中交錯,發出密集的尖嘯,將慘淡的日光撕扯得支離破碎。
城墻之上,卻是一片鋼鐵鑄就的死寂。
晉將周德威,一身被血跡和煙火熏得看不出原色的甲胄,手持一柄八尺陌刀,冷冷地注視著下方蠕動的人潮。
他的臉頰上有一道剛結痂的傷口,那是昨日不慎被流矢所傷,隨著他緊繃的肌肉微微抽動,像一條丑陋的蜈蚣。
若非他反應機敏,這一箭已經射中了左眼。
他身邊的親衛,人人帶傷,甲胄殘破,但眼神卻如出一轍的堅毅,或者說,是麻木。
“放!”
直到梁軍的先頭部隊踏入百步之內,他才從牙縫里擠出這一個字。
剎那間,城頭萬箭齊發!
早已準備好的滾木礌石被猛地推下,帶著千鈞的重量呼嘯著砸入人群。
慘嚎聲、骨骼碎裂的悶響、滾木碾過人體的咯吱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戰場上唯一的聲響。
熱血融化了積雪,又迅速被嚴寒凍結,在城墻下形成一片片暗紅色的冰。
一架巨大的攻城槌在數十名精壯士卒的保護下,嘶吼著沖向城門。
士卒們舉著厚重的木盾,頂著城頭落下的箭雨和石塊,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一步步艱難地向前挪動。
“金汁!給老子澆——!”
周德威一聲怒吼。
城樓上,幾口大鍋被猛地推翻。
散發著焦糊惡臭的液體如瀑布般潑下。
霎時間,皮肉被燙得滋滋作響的恐怖聲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讓后續的梁軍士卒攻勢為之一滯。
幾名被淋到的士卒在地上瘋狂翻滾,試圖撲滅身上的火焰,卻只是徒勞。
然而,梁軍人太多了。
如同不知疲倦的蟻群,死了一批,立刻又有新的一批補充上來。
一架云梯終于搭上了城頭,一名悍不畏死的梁軍校尉,口中銜著短刀,第一個攀了上來。
他渾身浴血,眼神兇悍如狼。
可剛一露頭,還未來得及看清城上的景象,一道雪亮的刀光便迎面劈來!
是周德威!
他親自鎮守在壓力最大的城段,一刀,便將那校尉的半個腦袋削飛了出去。
滾燙的鮮血噴了他滿臉,他卻毫不在意,抹也不抹,虎目圓睜,對著城下咆哮。
“還有誰?!”
這一聲暴喝,如平地驚雷,短暫地壓過了戰場的喧囂。
這一幕,讓城頭本已疲憊不堪、瀕臨崩潰的晉軍士氣大振!
他們看著主將,胸中重新燃起了一絲血勇。
“殺!!”
晉軍的吼聲再次響徹城頭。
……
又一次進攻被打退了。
黃昏時分,梁軍鳴金收兵。
城下,尸骸枕藉,殷紅的血將皚皚白雪染成一片片污濁的爛泥。
殘破的云梯歪斜地靠在城墻上,燃燒的沖車只剩下焦黑的框架,散落一地,如同巨獸的骨骸。
受傷未死的士卒在尸堆中發出微弱的呻吟,但很快便被凍死或被自已人補刀,以免泄露軍情。
梁軍帥帳之內,無人敢大聲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