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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3章 雷公爺爺饒命

      “這是……你爹的。”

      “他走之前,娘剛給他漿洗過,干凈。”

      “娘一直給你留著。”

      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不顧自己的虛弱,親手為兒子換上。

      那件屬于成年男子的中衣,穿在十七歲的劉菘身上,顯得有些寬大,空空蕩蕩。

      “你爹總說,做人,里子要干凈。”

      她一邊為兒子整理衣領,一邊輕聲說著,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滴在嶄新的衣襟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水漬。

      “你長大了,像你爹了。”

      她抬起頭,用布滿老繭的粗糙手掌,最后一次撫摸著兒子的臉頰,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仿佛隨時會散去。

      “去吧。”

      “到了那邊……要是想娘了,缺錢花了,給娘托個夢。”

      “要是什么也不缺,也記得回家看看娘……”

      劉菘再也忍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地上,對著母親,磕了三個響頭。

      咚!咚!咚!

      每一次,額頭都與冰冷堅硬的泥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沒有哭,只是將所有的不舍、愧疚,都融進了這三個頭里。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油燈下母親蒼老的面容,毅然轉身,大步走出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他不敢回頭,他怕一回頭,就再也走不了了。

      ……

      劉菘沒有直接去執行任務。

      他提著陶罐,繞了個彎,來到坊市另一頭的一條小巷。

      巷子盡頭,有一扇小窗,窗紙上透出昏黃的燈光,映出一個正在燈下埋頭做著針線活的纖細身影。

      那是晴兒,住在隔壁的裁縫家的女兒。

      他與她其實并不熟絡,只是每日巡街時,總會下意識地從她家窗前走過。

      而她,也總會在那時恰好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帶著幾分羞意的微笑。

      那笑容,是他這十七年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等攢夠了錢,就請一個體面的媒人上門提親。

      他會在院里種一棵棗樹,像阿爹在世時說的那樣,讓她和阿娘都能坐在樹下乘涼,吃著甜棗,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鏡花水月般的泡影。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用小刀精心雕刻了半個月的木頭小鳥,那是一只展翅欲飛的燕子。

      是他花了不少錢,從一個老木匠那兒買來的好木料,又熬了好幾個通宵才刻成的。

      他悄悄走到窗下,將那只承載著他所有美好幻想的木燕子,輕輕放在窗臺上,正對著那道身影的方向。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怕自己那顆赴死的心會動搖。

      此生緣盡,愿你安好。

      ……

      ……

      夜,子時。

      樂平縣內一片死寂,只有更夫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孤零零地回響。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聲也顯得有氣無力。

      劉菘提著那個沉甸甸的陶罐,貼著墻根的陰影無聲穿行。

      他的腳步輕盈而迅速,對城里每一條小巷都了如指掌。

      半途,一隊巡夜的衙役提著燈籠,搖搖晃晃地從街角轉了出來,官靴踩在地面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

      劉菘心中一緊,卻沒有躲閃,反而大大方方地從陰影里走了出來,臉上瞬間換上了那副市井無賴般的笑容。

      “誰?!”

      為首的衙役班頭厲聲喝道,手中的腰刀也抽出了半截。

      “是我,劉菘。”

      他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一絲不良人特有的油滑,沖著那班頭拱了拱手:“王頭兒,幾位哥哥辛苦了。”

      那幾個衙役見是熟人,警惕心頓時去了大半。

      王頭兒皺眉道:“你小子這時候不當值,提著個罐子,鬼鬼祟祟地跑出來做什么?”

      “嗨,別提了。”

      劉菘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苦笑,拍了拍手里的陶罐:“這不是給縣尉老爺交代了差事么。”

      “臨福坊那邊幾個潑皮又在聚賭,張老爺家報了官,縣尉老爺大發雷霆,讓我去盯個梢,免得他們跑了。”

      “這不,先去送個湯,再去辦事。”

      這個借口合情合理,幾個衙役不疑有他,王頭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去去去,辦你的差事去。張老爺那邊可不能怠慢了。”

      “欸,好嘞!多謝王頭兒!”

      劉菘點頭哈腰地應著,與他們擦肩而過。

      正要走轉過街角時,身后忽的傳出一聲叫喊。

      “等會!”

      劉菘身體一僵,規規矩矩的轉過身來:“王頭兒,還有什么吩咐嗎?”

      王頭兒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身白色中衣,眼神中閃過一絲貪婪:“你這身衣服,倒是挺不錯的。”

      劉菘臉色一僵,急中生智,急忙低聲道:“王頭兒你要說一聲便是,我再去亂葬崗扒幾件縫一縫就好。”

      王頭兒一怔,急忙向后退步,看著對方身上的那明顯不合尺寸的衣服,臉上滿是嫌棄:“你小子也不嫌棄晦氣,快走快走!”

      “是是是!”

      劉菘腳下生風,直到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夜風一吹,后背涼颼颼的。

      他這才發現,白色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皮膚上。

      有驚無險地來到武庫后院的一條偏僻小巷,他從懷里掏出火折子。

      或許是緊張,他的手指有些發抖,試了好幾次,才穩穩地吹亮了火絨,湊近了點燃陶罐上那根燈芯般的引線。

      “刺啦——”

      引線冒出一串耀眼的火星,燃燒速度遠超他的想象,幾乎是瞬間就縮短了一大截!

      劉菘的瞳孔猛地一縮,來不及多想,用盡全身力氣,將那陶罐奮力朝著高高的院墻內拋去!

      做完這一切,他甚至來不及看結果,轉身就跑,目標明確地撲向城西臨福坊的方向!

      剛跑出巷口,身后就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隆!!!”

      劇烈的爆炸聲仿佛一道旱雷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開,震得他雙耳嗡鳴,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一股強烈的沖擊波混合著灼熱的氣浪從身后襲來,將他狠狠向前推了一把。

      大地都在顫抖,仿佛地龍翻身。

      他被這前所未見的恐怖威力駭得心膽俱裂。

      但一想到張老爺那張肥胖油膩的臉,一股混雜著仇恨與瘋狂的狠勁又從心底涌起,支撐著他麻木的雙腿,讓他跑得更快了。

      巨大的爆炸聲瞬間驚醒了整座沉睡的縣城。

      無數人家的燈火接二連三地亮起。

      狗吠聲、驚叫聲、孩子的哭喊聲響成一片,整座縣城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縣衙的衙役與城內的守軍紛紛被驚動,如同沒頭的蒼蠅,全都朝著爆炸聲傳來的武庫方向趕去。

      就在此時,城西臨福坊的方向,幾處火頭幾乎在同一時間沖天而起!

      干燥的春夜,火借風勢,很快便連成一片,將半個夜空都映得通紅。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武庫的爆炸吸引,根本沒有人手去救火。城內,更亂了。

      ……

      城外山林。

      牛尾兒看著樂平縣城中那沖天的火光與隱約傳來的、如同悶雷般的爆炸聲,臉上滿是狂喜與不敢置信。

      “成了!那小子真的成了!”

      一直閉目養神的季仲猛地睜開雙眼,渾濁的眸子里精光爆射,再無半分睡意。

      他霍然起身,一把抽出腰間那柄跟隨他多年的佩劍,劍鋒在遠方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森冷的寒芒。

      他向前一指,聲音低沉卻充滿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響徹整個山谷。

      “攻城!”

      一聲令下,早已整裝待發的四千歙州精銳,如猛虎下山,悄無聲息地撲向了早已陷入混亂的樂平縣城!

      突然的奇襲,打了城內守軍一個措手不及。

      當季仲麾下的士卒搭上云梯,如猿猴般矯健地攀上城墻時。

      城頭的守軍甚至還沒從武庫的爆炸和城西的大火中反應過來,大部分人還在伸長脖子,對著城內指指點點。

      一番倉促而混亂的肉搏戰后,幾名率先登城的歙州軍士卒從懷里掏出同樣的黑色陶罐,隨后點燃引線,奮力扔進了守軍最密集的人群中。

      “轟!”

      “轟!”

      又是幾聲撼天動地的巨響,血肉橫飛,塵土彌漫。

      叮叮當當!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伴隨著血肉被撕裂聲,在城樓之上響起。

      爆炸中心,七八名守軍當場應身而倒,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守軍的耳朵嗡嗡作響。

      這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恐怖武器,徹底摧垮了樂平守軍本就脆弱的士氣。

      “跑啊!”

      “雷公爺爺饒命,雷公爺爺饒命啊!”

      “……”

      僥幸未死的守軍們驚恐地尖叫著,精神徹底崩潰,丟下手中生銹的兵器,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更有甚者,直接跪在地上,一面口呼雷公饒命,一面誠心叩首。

      季仲幾乎沒費什么力氣,便輕松拿下了樂平縣的城防。

      他緩步走上血腥氣彌漫的城樓,看著城中依舊閃爍的火光和四處奔逃的人影,面沉如水,沒有半分攻下城池的喜色。

      他立刻下達了新的命令。

      “傳令!速派斥候,分赴新昌與鄱陽方向,向主公與莊將軍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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