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死后,陛下差點瘋了。”
段寒山道:“那是他寄予厚望的繼承人,是先皇后留下的獨子,那個孩子才十三歲……太子咽氣那晚,我與陛下一直守在他身邊,太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父皇,別怪太醫’。”
他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眼中慢慢沾染了一點濕意。
他長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搖頭嘆息:“那晚我一直擔心陛下會大開殺戒,但陛下什么都沒做,他只是看著太監們給太子換衣、入殮,他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什么都沒做……”
他的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那一晚在他心里落下了沉重的烙印。
“第二日,他讓人將太子的靈柩送回京城,而他自己卻留了下來,繼續在江南巡視。那些鬧事者依罪論處,沒有從輕,也沒有過重。”
段寒山道:“所有人都以為,陛下有不世之勇,他是一個英明睿智的帝王,他不會讓私情凌駕于國事,而且他還有好幾個兒子,他終究會接受太子逝去的事實。只有我知道,他心底的恨意從未消減,他恨我,恨朝廷,也恨自己。”
“這樣說,也許你們不能理解,”他看向陸停舟和池依依,“但你們只需記住一點,陛下是皇帝,可他同時還是一個人,這是我們的幸運,也是我們的不幸。”
這位舊臣面露悲憫,緩緩道:“身為皇帝,他是理智的,但作為一個人,他的私心有時也會占上風。他尚值壯年的時候,或許還能克制自己,但如今他老了,你們說,他會不會想要大衍給他陪葬呢?”
安靜的書房里,段寒山輕描淡寫地說出會被抄家滅族的話,像是絲毫不以為意。
池依依不安地動了下,段寒山對皇帝的這番剖析太過駭人聽聞,便是她重活一世,一時也很難接受。
她捫心自問,倘若自己為了繡坊耗盡心力,到最后,身邊最重要的人,比如玉珠,比如琴掌柜,比如那些寧死也不肯背棄她的繡工們,為了守護她的理想而亡,她會不會想要毀了繡坊?
她想不出答案。
而皇帝,作為這個王朝至高無上的君主,大衍在他手中興盛,再由他親自毀掉,似乎也能找到充分的理由。
她腦海中轉著紛亂的念頭,忽覺手中一沉,卻是陸停舟將那疊卷宗放在她手上。
“大晚上的,老師就別嚇人了。”
他淡淡說著,點燃桌上的蠟燭。
池依依這才意識到,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整個屋子沉幽幽一片。
橙黃的燭火在夜風里飄搖,陸停舟走到窗前,抬手關上窗戶:“老師說了這么多,我大概猜到陛下最討厭什么。”
“哦?”段寒山抬頭看他,“說來聽聽。”
陸停舟轉過身:“如果陛下真如老師所說,在守護大衍和毀掉大衍之間搖擺,那他最討厭的,當屬變化。”
段寒山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什么變化?”
段停舟道:“不經他允許就改變時局走向,比如三皇子在京畿大營的動作,比如二皇子對三皇子的乘勝追擊。”
他自嘲地笑了下:“還有我,與三皇子的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