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這個詞從柳三河冰冷的意念中傳來,像是對將死之人的最后安慰,卻帶著令人齒冷的嘲諷。
放松?我的意識像被強行塞進一個正在縮水的冰棺材,每一寸空間都擠壓著殘存的自我。
身體的控制權正被一股陰冷、滑膩、卻磅礴無比的力量蠻橫地剝奪。
視野首先開始扭曲。防空洞的黑暗不再是單純的漆黑,而是變成了流動的、帶著幽綠色澤的粘稠液體。聽覺變得遙遠,外面世界的死寂被一種低頻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嘶嘶聲取代。嗅覺里腐土和臊氣被一種冰冷的、帶著淡淡腥味的蛇類氣息覆蓋。
最恐怖的是觸覺的異化。
我感覺不到自己左臂那死寂的灰白了,也感覺不到右臂經脈撕裂的劇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人的感知。皮膚變得異常敏感,能“聽”到空氣中最細微的氣流變化,能“感覺”到泥土深處蚯蚓的蠕動,甚至能“嘗”到不遠處那堆腐爛雜物里微生物分解產生的微弱能量。
我的身體,正在被改造成適合柳三河這縷分神使用的……臨時“軀殼”。
“……呃……”我想掙扎,想怒吼,但喉嚨里只發出模糊的、不屬于我的氣音。右手指甲無意識地摳抓著身下的泥土,動作卻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莫要徒勞。柳三河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鋼針,扎進我反抗的意識核心,此乃必要之痛。若非汝這具皮囊特殊,早已容納多方‘雜音’,尋常凡胎,頃刻間便會崩解。
它在解釋?還是僅僅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那股陰冷的力量徹底貫通了我的四肢百骸。原本瀕臨崩潰的傷勢,被這股力量強行“凍結”和“支撐”起來。左臂灰白侵蝕的蔓延速度肉眼可見地減緩,甚至邊緣處泛起一層詭異的幽綠色薄膜,像是被暫時封印。右臂皮膚下沖突的能量殘余也被強行壓制,不再躁動,但那種深嵌入骨的冰冷滯澀感更重了。
這不是治愈。是更高級的……“維穩”。像用冰把一座即將坍塌的房子暫時凍住。
然后,我感覺“我”被提了起來。
不是用手。是這具身體,被那股陰冷的力量操控著,以一種極其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帶著某種蛇類柔韌性的動作,從蜷縮的角落“滑”了出來。
動作流暢,無聲無息。仿佛這具破爛軀殼的重量和傷痛根本不存在。
我(或者說,操控著我身體的柳三河)站在防空洞狹窄的空間里,微微動了動脖頸,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那雙屬于我的眼睛,此刻恐怕也映不出任何人類的情感,只有柳三河那幽綠豎瞳的冰冷倒影。
它(他?)低頭,看了看這雙屬于“何十三”的手,指尖微微蠕動了一下,似乎在適應。
雖殘破,倒也勉強可用。冰冷的意念不帶任何感情地評價著。
然后,它(他)轉向防空洞的出口,那雙非人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土層和藤蔓,望向外面的世界。
‘門’的波動……更劇烈了。柳三河的意念里首次帶上了一絲清晰的……凝重?‘源點’的蘇醒……比預想的更快。‘碑’界的人……似乎遇到了麻煩。
麻煩?是因為那個“女孩”嗎?
沒等我(殘存的意識)細想,柳三河操控著我的身體,動了。
沒有走路。而是像蛇一樣,貼著地面,以一種近乎滑行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流”出了防空洞入口。藤蔓自動向兩邊分開,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外面的天光依舊晦暗。雨后的清晨,寒冷潮濕。
我(的身體)趴在荒草叢中,柳三河的感知如同無形的雷達,迅速掃過四周。
東南方向,三百米外,有‘碑’界活動痕跡。能量等級較低,應是外圍巡邏單位。它(他)的意念快速分析著,正北方向,‘門’波動源頭……能量指數正在飆升!就是那里!
正北……是女生宿舍樓的方向!
那個“女孩”……她真的要徹底“蘇醒”了?!
下一刻,我感覺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驅動,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朝著正北方向沖去!
不是奔跑!是低空掠行!雙腳幾乎不沾地,身體在草叢和建筑的陰影中急速穿梭,速度快得驚人!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但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種冰冷的、非人的迅捷。
體內的力量被柳三河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調動著。那原本沖突的“雜音”,此刻竟然被強行擰成一股,雖然屬性依舊混亂,卻提供著強大的動力。靈臺內那個“碑”的標記在柳三河陰冷力量的壓制下,黯淡無光。左臂的灰白死氣也被幽綠薄膜封印。
這具身體,此刻成了一具純粹被驅動的、高效的……交通工具。
眼前的景物瘋狂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我能“看”到遠處宿舍樓的輪廓在迅速放大,也能“感覺”到那片區域上空,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扭曲空間的龐大能量正在匯聚!
空氣中彌漫的“空洞”感已經濃烈到幾乎實質化,像一層粘稠的油污,覆蓋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