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若是勝了,一切安好。
可若是敗了……
以鴻鈞的手段,這片洪荒,絕不會再給她們留下任何容身之地。
她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用盡一切時間,去迎接那或許會到來的、最為絕望的一戰。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對于洪荒的生靈而,或許是一代又一代的繁衍更替。
但對于這片天地本身而,不過是眨眼之間。
山川在戰后的廢墟上重新隆起,大河改道,沖刷出新的平原。
曾經被圣人偉力撕裂的天穹,在天道法則的自我修復下,也漸漸彌合了那些猙獰的傷口。
一萬年。
三萬年。
五萬年。
數萬年的光陰,如同一捧流沙,自指間滑落,不留痕跡。
洪荒的生靈們早已忘記了那場驚天動地的圣人之戰,新的神話在流傳,新的強者在崛起。
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
直到這一日。
正在洪荒東海之濱一座仙山上吐納的修士,猛地睜開了雙眼。
他感覺到了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渺小。
一種面對天威,連塵埃都不如的渺小感。
他駭然抬頭。
不止是他,整個洪荒世界,從凡人到大羅金仙,所有生靈都在同一瞬間,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動作,將目光投向了天穹。
那片剛剛愈合了數萬年的天空,毫無征兆地,爆開了一道難以形容的光。
那光芒并非金色,也非銀色,而是一種混沌的、包含了一切顏色與法則的源初之光。
緊接著,一股無法用語描述的磅礴力量,自那光芒的中心點,轟然爆發。
轟!!!
沒有聲音。
但這股力量的沖擊,卻讓整個洪荒世界都劇烈地一顫。
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寸寸碎裂。
時間在這一刻陷入了絕對的停滯。
下一刻,兩道身影自那破碎的虛空中心,緩緩浮現。
一道身影,青衣獵獵,黑發披散,眼神平靜卻蘊藏著一片無垠的星空。
只是他的衣衫上,有著數道深可見骨的裂痕,邊緣處殘留著湮滅一切的道則氣息。
另一道身影,身著古樸道袍,手持一柄玉如意,面容模糊,仿佛天道化身。
但他那件萬法不侵的道袍,此刻卻有多處焦黑的破損,手中的玉如意上,也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紋。
周源。
鴻鈞。
他們回來了。
兩人隔著破碎的虛空遙遙對望,身上那足以壓塌萬古諸天的恐怖氣息,在碰撞,在交織,卻又詭異地維持著一種平衡。
狼狽。
這是洪荒眾生看到他們第一眼時,腦海中唯一能冒出的詞。
然而,在重新踏足洪荒天地的這一刻,那股幾乎要將混沌都徹底打碎的殺伐之氣,卻同時從兩人身上潮水般退去。
他們之間,仿佛達成了一種無人知曉的約定,并沒有再度廝殺在一起。
混沌虛空,大道法則崩碎的余波仍在億萬里外掀起毀滅性的風暴。
鴻鈞的身影在無盡的灰暗中顯得格外孤寂,他那雙承載了無數紀元滄桑的眼眸,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注在周源身上。
那道目光里,沒有戰敗的憤恨,沒有不甘的怒火,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道之審視,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曉的忌憚。
他一未發。
任何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化作無數流光,并非撕裂空間,而是直接融入了混沌的法則之內,悄無聲息地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周源靜立原地,目送著那道氣息徹底遠去,并未出手。
他體表環繞的天、地、人三道偉力所化的璀璨光輪,此刻正發出低沉的嗡鳴,如同即將落幕的宏偉交響。
那股足以重開地水火風、再造洪荒乾坤的恐怖力量,正以一種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方式,緩緩從他的道體中褪去。
力量的潮水退去,周源的修為氣息重新穩定下來。
混元大羅金仙。
這依舊是俯瞰萬古,執掌一方宇宙生滅的至高境界,但與方才那種出法隨、駕馭三才的無上狀態相比,終究是有了界限。
他與鴻鈞,在混沌世界中已鏖戰了數萬年。
這數萬年的時光,對他們這等存在而,不過彈指一瞬,但每一剎那的交鋒,都足以湮滅千百個大世界。
道則的碰撞,法理的交織,誰也無法徹底壓過誰。
然而,周源的根基,是整個混沌世界。
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出手,都在推動著混沌世界向著更高層次演化。
數萬年的爭斗,對鴻鈞是消耗,對他,卻是修行。
此消彼長之下,勝負的天平早已悄然傾斜。
鴻鈞正是洞悉了這一點,才選擇了罷手。
繼續斗下去,他或許不會隕落,但周源只會越來越強,直至將他徹底鎮壓。
那是一個合道者絕對無法接受的結局。
于是,停戰的約定,在最后一次法則對撞中,便已無聲地達成。
鴻鈞此后將不再以任何形式插手洪荒內部的運轉,他將徹底回歸天道本源,做一個真正無情無私的至高存在,一心一意感悟那最終的超脫。
作為交換,周源亦不能再對紫霄宮門下的太上等人動用必殺的手段。
一線生機。
這是鴻鈞為他的弟子們,爭取到的最后保障。
“約定,不過是弱者用來束縛強者的枷鎖。”
周源的眸光穿透層層混沌,落向那片生機勃勃的洪荒天地。
“當我的混沌世界,成長到足以與洪荒世界并駕齊驅的那一天,我便能真正打破桎梏,一步踏入混元無極大羅金仙之境。”
“到那時,所謂的約定,所謂的陰謀算計,都將是土雞瓦狗。”
“一擊,可碎。”
他的心念堅定如萬古不化的神鐵。
一步踏出,身影已然跨越了無垠的距離,直接回到了懸浮于混沌之中的混沌仙島。
就在周源與鴻鈞的氣息一前一后回歸的瞬間,洪荒天地間,那幾位至高無上的圣人存在,心頭皆有所感。
八景宮。
碧游宮。
兩道蘊含著復雜情緒的目光,在虛空中交匯一瞬,最終齊齊望向了那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紫霄宮方向。
下一刻,他們的身影便從各自的道場消失,徑直前往了那座古老而威嚴的宮殿。
幾乎是同一時間,混沌仙島之上,空間微微泛起漣漪。
又是兩道絕世的身影悄然浮現。
一位身著宮裝,風華絕代,眉宇間帶著一絲尚未完全散去的憂慮,正是女媧。
另一位氣息厚重如大地,眼眸中飽含著慈悲與堅韌,乃是執掌輪回的后土。
“大戰已經結束了。”
周源看著她們,聲音沉穩,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和鴻鈞,商議好了一切。”
他沒有詳述那數萬年驚心動魄的戰斗,只是將最終的結果宣告。
“從此之后,圣人不得輕易于洪荒之中現身。”
一,定下了洪荒未來無盡歲月的全新格局。
聽到這個結果,女媧和后土緊繃了數萬年的心神,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
她們對此并無異議。
想要將鴻鈞從洪荒世界徹底抹除,這本身就是一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與天道合一太久,久到他即是天道,天道亦是他。
斬殺了他,只要洪荒不滅,天道依舊會存在,一個新的“鴻鈞”遲早會誕生。
那樣的廝殺,除了讓洪荒本源一次次受創,又有什么真正的意義?
如今的局面,已是她們能想象到的最好結果。
“如此也好。”
后土輕聲開口,她的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種源自大地的堅定。
“只要太上他們不再主動挑起事端,洪荒便能迎來久違的安寧。”
她頓了頓,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鋒銳。
“待吾等修為再進一步,他們就更加不敢有任何放肆的念頭。”
后土的本質,是不喜爭斗,但這不代表她畏懼戰爭。
為了守護這片她深愛的大地與眾生,她可以化身為最無情的修羅。
眼下的和平,對所有人而,都是最好的選擇。
送走了心緒安定的后土,仙島之上,便只剩下周源與女媧二人。
周源轉過身,對上了女媧那雙依舊帶著探尋與關切的眸子。
兩人相視。
最終,化作一抹心領神會的微笑。
無需過多的語,數萬年的并肩與信任,早已讓他們的心意緊密相連。
“我要去閉關了。”
周源開口,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女媧輕輕點頭,她知道,這一戰雖然以周源占據優勢而告終,但鴻鈞這座大山,依舊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只要鴻鈞一日不超脫,天道的威脅便一日存在。
想要獲得真正的、永恒的安穩,唯有以絕對的力量,打破這盤棋局。
周源的目光,投向了仙島之外那片廣袤無垠的混沌世界。
那里,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未來的道途所在。
為了洪荒,為了身邊之人能夠長久地安穩下去,自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邁出那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突破,混元無極大羅金仙!
他沒有再多,身形一動,便直接遁入了混沌世界的深處。
天外混沌,紫霄宮。
道音散去,余韻卻化作了實質般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位圣人的心頭。
鴻鈞的話說完了。
前因后果,清晰明了,卻也冰冷刺骨。
紫霄宮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這并非是尋常的安靜,而是大道法則都仿佛被凍結,時間長河在此處停滯流淌的絕對沉寂。
圣人之下,無人能在此地站立。
圣人之上,唯有沉默。
太上圣人雙眸低垂,無為之道的光暈在他身周明滅不定,藏于廣袖之中的手指,卻無意識地微微蜷曲。
通天教主垂手而立,身軀筆直,那股能撕裂九天的鋒銳劍意,此刻卻被死死地壓制在體內,一絲一毫也未曾泄露。
壓抑。
無邊的壓抑。
終于,接引圣人那張素來疾苦的臉上,牽動了一下,他打破了這片凝固的虛空。
“師尊沒有讓周源將元始給放出嗎?”
他的聲音干澀,每一個字都顯得異常艱難。
隨著他開口,太上與通天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兩道視線如同實質,洞穿虛無,落在了鴻鈞那無悲無喜的臉上。
元始天尊。
他們的三弟,三清之一,如今卻淪為階下之囚,被周源掌控著生死。
這是懸在闡教,懸在他們三清頭頂的一柄利劍,是無法洗刷的恥辱。
這一點,他們絕無法容忍。
鴻鈞的目光在他們三人臉上一一掃過,那眼神淡漠得不含任何情感,卻又仿佛洞悉了他們心中每一個念頭,每一縷翻騰的怒火與不甘。
“元始之事你們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不高,卻在眾圣的元神深處轟然炸響。
“讓其消磨一些心性也是好事。”
鴻鈞的視線在虛空中微微停頓,仿佛看到了那個被鎮壓在無盡時空亂流中的身影。
“圣人執掌天道權柄,一念動則萬靈寂,一怒則洪荒傾。這等心性,若不磨平,未來必成大禍。”
“以后的洪荒,不能夠再發生圣戰了。”
這句話,是告誡,更是天條律令。
不容違逆。
“等周源證道混元無極大羅金仙后,自然會將其放出。”
此一出,太上圣人身周的無為道韻驟然一滯。
通天教主垂在身側的手掌,指節捏得發白。
心中翻涌著驚濤駭浪,是滔天的憤懣,是無力的屈辱。
卻無法說出口。
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讓他們等到周源證道混元無極大羅金仙?
那是什么概念?
如今的周源便已能以一敵三,將他們徹底壓制,甚至斬殺圣人。
若是再讓他突破,那將是何等恐怖的境地?
屆時,整個洪荒世界,天上地下,是否還有人能與之并肩?
更重要的是,他們深知元始的性情。
剛愎自用,睚眥必報。
這次吃了如此大的虧,被鎮壓了無盡歲月,這份怨恨早已深入骨髓,融入真靈。
若是現在就放他回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不顧一切地找周源復仇。
而結果……
太上和通天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底深處看到了一絲冰冷的現實。
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以他們三兄弟之力,加上接引準提,傾盡全力,也絕非周源與其背后那幾位混沌魔神的對手。
開戰,便意味著隕落。
元始會死。
他們,也可能會死。
鴻鈞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不再多,身形緩緩隱去,只留下一道縹緲的道音回蕩。
“去吧。”
圣人們起身,默默行了一禮,轉身走出了紫霄宮。
混沌氣流洶涌,吹動著他們的道袍,卻吹不散他們心頭的陰霾。
一場足以傾覆洪荒的圣戰,就以這樣一種近乎屈辱的方式,被強行畫上了句點。
雙方握手和。
洪荒,也自此徹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之中。
歲月悠悠,光陰無聲。
對于洪荒的蕓蕓眾生而,圣人之間的博弈太過遙遠,他們只知道,那場差點毀滅世界的大戰,平息了。
仙人們繼續吐納修煉,凡人繼續生老病死。
十萬年。
百萬年。
千萬年。
時間在洪荒失去了意義,化作了最不值錢的塵埃。
當年那場驚天動地的圣戰,也漸漸被淡忘,成為了只存在于古老典籍中的傳說。
唯有那些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能者們,依然能感受到那平靜湖面下,潛藏的暗流。
他們在等。
等一個結果。
數十萬年后。
這一日,整個混沌海,毫無征兆地沸騰了。
混沌仙島之上。
一道無法用語形容的磅礴氣勢,化作一道貫穿了無盡混沌的法則光柱,沖天而起。
光柱所及之處,混沌氣流被盡數蒸發,地火水風為之重塑,一方方初生的小世界在光柱邊緣生滅不定。
三千大道法則齊齊轟鳴,仿佛在朝拜,又仿佛在畏懼。
整個洪荒世界,無論身在何處,無論修為高低,所有生靈都在這一刻,元神悸動,不受控制地朝著混沌仙島的方向望去。
那是源自生命本源的敬畏。
周源。
他突破了。
混元無極大羅金仙!
那道磅礴的氣勢僅僅是泄露了一絲,便讓整個洪荒天地都為之顫栗。
突破之后,周源沒有在仙島停留。
他一步踏出。
身影便已橫跨無窮時空,出現在了紫霄宮外。
這一刻,洪荒寂靜。
所有剛剛從那股突破威壓中緩過神來的大能者,心臟再一次被攥緊。
周源去了紫霄宮!
他要做什么?
突破之后,他要去挑戰道祖的威嚴嗎?
一場比當年圣戰更加恐怖,真正會毀滅一切的大戰,要爆發了嗎?
無數道隱晦而又強大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向天外混沌,卻又在靠近紫霄宮的瞬間,被那無形的道韻碾得粉碎。
天外混沌,一片平靜。
沒有驚天動地的斗法,沒有大道崩碎的異象。
什么都沒有。
這種詭異的平靜,讓關注著此地的天地眾生,心中困惑到了極點。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么。
紫霄宮內。
周源的身影悄然出現,他對著上方的鴻鈞微微頷首。
無需語。
他抬手一揮,一道時空漣漪蕩開,一個身影從中跌落出來。
正是元始天尊。
千萬年的鎮壓,并未讓他顯得狼狽,他的道袍依舊整潔,圣人威嚴仍在。
只是,他那雙眼睛,已經徹底變了。
里面再無高高在上的漠然,也沒有了屬于圣人的清明。
有的,只是無窮無盡,幾乎化為實質的怨毒與恨意。
那怨氣之深重,甚至讓他周身的法則都變得扭曲、晦暗。
他被放出的第一時間,目光沒有看鴻鈞,而是死死地釘在了周源的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神魂俱滅。
周源兌現了承諾。
他將元始,交到了鴻鈞手中。
鴻鈞看著元始天尊的模樣,那萬古不變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那是一聲無聲的嘆息。
千萬年的消磨,非但沒有磨去他的戾氣,反而讓這份怨恨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魔樹。
鴻鈞一指點出,一道清光落在元始天尊身上。
元始天尊眼中的怨毒瞬間凝固,整個人陷入了停滯,被鴻鈞暫時留在了紫霄宮中。
周源對此,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隨后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他來,只為踐行承諾。
從此以后,洪荒之中,將徹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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