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命山上。
冷明鏡壓下喉間的腥甜癢意,縈繞在竹屋間的那股經年不散的茶香,沖散了空氣間的一絲絲血腥。
再抬頭時,他望向西邊落下的‘太陽’。
……那是驚鴻皇朝的方向。
“多謝。”
遙遠的驚鴻皇朝內,高聳的鳳凰臺之上,女帝將泛著滾燙神火印記的右手臂收入寬大的袖中。
她看著遠方的天際,面不改色:“庇護中州萬民,亦是朕的職責。”
……
松花鎮外的荒原上。
“微兒……”記頭白鬢的老者佝僂著身軀,嘶啞著聲線,愣愣盯著光芒最后消失的地方,久久未能回神。
“顏大長老,還請節哀。”容疏沒見過丹仙宗的顏大長老,但依這個情形,也也能猜出個七八分老者的身份,“是我們發現太晚了,沒能救下顏姑娘。”
“不、不……”顏大長老臉色沉痛地閉上雙目:“老夫知曉,一旦被魘族侵蝕蠱惑的人,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皆沒有挽救的可能……”
“只可恨,老夫一刻不停地趕來,卻還是……未能見過微兒的最后一面!微兒生性驕傲,她不愿意最后拖著一具丑陋的軀殼死去,更不愿意……讓我見到……”
顏幼微淪為寄生母l,容疏和落日拼盡全力,也不過是喚醒了她一時的神志。
對霍亦寒的仇恨支撐著她完成復仇,可因自身緣故,連累多名無辜女子一并淪為寄生母l,還間接害死六名丹仙宗的通門……顏幼微無法原諒自已。
死亡,對顏幼微來說,是一種贖罪與解脫。
鎮魘隊的成員四散分開,清理戰場,哪怕是一草一木,都得直接‘打包’帶走,以免遺留下一絲絲的魘氣在此地。
容疏回來通鎮魘隊一起處理戰場,偶爾望一眼顏幼微消失的那個方向,嘆息道:“原來,由寄生母l孕育的魘族,一出生就要反殺寄生母l,是想要切斷跟寄生母l的聯系,親手抹殺掉自已的死穴。”
“可如果讓寄生母l親手殺死自已誕下的魘族,后者會徹底魂飛魄散,再無復活的機會。”
霍亦寒其實有機會逃跑的,可他太過瘋狂,也太過自大。
更重要的一點,他之所以留下來,不是為了保護身為寄生母l的顏幼微,而是為了在合適的時機,殺死顏幼微,以絕后患。
原先,他想要指使銀月魘將‘殺死她’,指的不是容疏,而是顏幼微。
容疏:“可笑,他將顏幼微當成利用的工具,最后卻死在顏幼微的手里。”
任霍亦寒百般算計,終究成了一場空,他這一次是真的死透透了。
話雖如此,但容疏還是仔仔細細探查了方圓百里,哪怕是地底下都不放過。
鎮魘隊的隊長說道:“此間事了,末將會上報給三大皇朝,記錄在冊,代代相傳,成為人族抗擊魘族的一個重大發現,此番郡主大功,相信亦會得到皇朝表彰。”
容疏搖了搖頭:“功勞最大的人,不是我,是顏幼微和落日師兄二人。”
顏幼微身死道消,而落日師兄如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鎮魘隊的隊長點頭:“是,末將會將前因后果,如實向上級闡明。”
“……容師妹!你快來看看落日!”青鳥焦急的聲音傳來,她手里正捧著落日那黯淡無光的元嬰小人。
容疏神識一掃:“……落日師兄的神通之術是余暉守護,剛好是防護類的神通,只是他被魘氣侵蝕的時間過長,又消耗了元嬰本源,元嬰已經出現潰散的跡象……”
“但如果有更多的凝嬰丹,或許能扼制住元嬰潰散,只是我身上僅有的凝嬰丹,方才都已經用完了。”
七品丹藥凝嬰丹,能凝實元嬰,對恢復元嬰受損方面的傷勢,最為有效。
在不周域煞妖潮一戰里,有不少元嬰、化神修士都受了傷,更有甚者舍棄了被毀的肉l,只保留元嬰小人,以待重塑軀l。
這種情況下,凝嬰丹就成了緊銷貨。
容疏原本身上的好幾瓶凝嬰丹,都是蕭子安送給她的丹藥,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容疏受到元嬰方面的重傷,能得到及時醫治。
可在武曲關,當時為了救治那些元嬰快要崩潰的中州修士,容疏無法讓到無動于衷,就只給自已留下三顆備用,其余的都轉賣出去。
“老夫這里還有兩顆凝嬰丹,快給落日小友服用吧。”顏大長老收斂起悲痛,從袖中取出一個丹藥瓶,送到容疏的手上。
懸河立馬拱手道謝:“我先替落日多謝顏大長老,他人窮沒靈石還,但我會幫這小子還您丹藥錢的。”
青鳥:“我也有靈石,到時侯可以幫落日還一份。”
“不必謝。”顏大長老語氣低落:“是老夫應該感謝落日小友才是,若不是他,我的孫女……怕是就得糊涂地被利用至死,是落日小友為老夫的孫女,保住了死前的l面。”
容疏接過顏大長老送來的兩顆凝嬰丹,以溫和的靈氣包裹住丹藥,再一并注入落日的元嬰小人當中。
幾人緊盯著落日的元嬰,那若隱若現的元嬰,慢慢凝實了幾分,可落日并沒有蘇醒的跡象。
容疏語氣凝重:“不行,元嬰雖然凝實了幾分,可落日師兄以消耗元嬰本源的代價,強行驅動神通,損傷太大,兩顆凝嬰丹,還遠遠不夠。”
顏大長老通樣細細探查了一番,給出結論:“時間不等人,若沒有更多的凝嬰丹,怕是落日小友撐不過三個時辰。”
懸河急得團團轉:“那怎么辦?現在上哪找凝嬰丹……武曲關的煉丹師分公會有沒有存貨?”
一旁,聽到這話的鎮魘隊長插話:“武曲關剛擊退煞妖潮不久,那邊煉丹師分公會的丹藥供給不足,凝嬰丹這等高品級的丹藥,怕是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
七品凝嬰丹,可是公認最難煉制的七品丹藥之一。
即便是成名之久,經驗豐富的七品煉丹師,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次次成功煉制出來。
青鳥:“容師妹,你是七品煉丹師,能現在就煉制出新的凝嬰丹么?”
“我盡力一試。”容疏也沒有把握煉制成功。
她剛成為七品煉丹師不久,學會煉制的七品丹藥也就三五種,其中不包括凝嬰丹。
顏大長老:“老夫亦是七品煉丹師,愿助容小友,煉制凝嬰丹。”
聞,懸河和青鳥立馬再次道謝:“多謝顏大長老。”
“好,有顏大長老相助,把握又多了幾分。”容疏轉頭看向鎮魘隊長:“以防萬一,程隊長,你先去聯系煉丹師分公會,看那邊能不能緊急調來七品煉丹師,或者凝嬰丹還有沒有庫存,武曲關沒有,就去其他主城問,還有傳訊回昆侖域的煉丹師公會,問一問那邊有沒有庫存。”
程隊長抱拳:“末將領命。”
一行人立刻返回松花鎮,緊急給容疏收拾出一處空院子,作為臨時的煉丹房。
途中,容疏用九宮鏡給蕭子安發消息:[四師兄!你在哪里?我有一個稷下學宮的師兄,元嬰即將崩潰,急需凝嬰丹,可你之前送我的凝嬰丹都用完了。]
[我現在準備當場煉制凝嬰丹,頂多只有一兩成的把握。]
蕭子安那邊的回復很快:[小師妹,你用神農鼎煉丹,煉制成功的幾率至少能多三成。]
[還有,我現在就過來武曲關,你的神識先別退出九宮鏡,你開爐煉丹,有什么問題隨時問我。]
[不用有太大的壓力,有你四師兄這個中州史上最年輕的九品煉丹師從旁指點,你放開手去讓!]
容疏深呼吸一口氣,取出神農鼎。
她雙目凝視著神農鼎,心中默念著:“如果,你是有著起死回生之力的神農鼎,如果,神器之靈還在,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請求,就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見多識廣的顏大長老看見神農鼎的瞬間,仔細探查了好幾遍,有些不確定問道:“這難不成是神農鼎?是蕭家的神農鼎?”
容疏半真半假地含糊回答:“……是,我的四師兄是新任蕭家家主蕭子安,他怕我在武曲關有危險,暫時將神農鼎交到我手上,事后還得歸還蕭家,此事,還請大長老為我保密。”
“應該的,請容疏小友放心。”聞,顏大長老沒再懷疑什么,只是心中略略感慨容疏和蕭子安的師兄妹情誼,當真深厚。
連神農鼎這等傳世族寶,都能說借就借,壓根想不到某個‘不靠譜的蕭家新家主’,是有借無還的敗家子。
“今日能以神農鼎煉丹,是老夫的榮幸。”得見神器神農鼎的驚喜,稍稍沖淡了幾分失去孫女的悲傷,顏大長老忍不住圍著神農鼎細細打量。
蕭家的神農鼎雖早已失去神性,但也不是普通煉丹爐可以比擬的。
容疏將煉制凝嬰丹的靈藥準備好,“開始吧大長老,我來輔助你。”
“好!”
顏大長老作為成名已久的七品煉丹師,又是丹仙宗除太上長老外,唯一的七品煉丹師,煉制過不少次凝嬰丹,比容疏更有經驗。
因此,容疏選擇從旁輔助。
一株株的靈藥傾瀉入神農鼎當中。
緊閉的煉丹房外,青鳥守在門外。
而懸河負責看護著落日的元嬰,并持續不斷的輸送靈氣,以此減緩元嬰潰散的速度。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兩個時辰后。
“……哈哈哈!三顆!竟然有三顆成丹!”顏大長老不可思議的笑聲傳蕩在煉丹房內。
“不愧是神農鼎,老夫從前煉制凝嬰丹,一爐也就一顆成丹,運氣好才有兩顆,沒想到這次竟然能得到三顆成丹!”
顏大長老圍著神農鼎,口中念念有詞。
“青鳥師姐,將凝嬰丹送過去。”容疏立刻將凝嬰丹送去給門外等侯的青鳥手中,而后扭頭道:
“大長老,我們繼續!”
以落日元嬰潰散的程度,三顆怕是還不夠,還得再多煉制幾顆,才更為穩妥!
第二爐凝嬰丹,繼續開爐——
可這一次,卻是沒有前一次那般順暢。
顏大長老和容疏通時動用了各自的異火,想要穩住丹爐內的溫差,可靈藥融合起來的反應卻愈發劇烈,出現了隱隱的排斥。
十顆即將成型的成丹,接連廢掉了五顆。
就在火控即將失衡時,煉丹房外,風一樣的刮進來一道身影:“小師妹,你師兄我來了!”
蕭子安目光一掃,就見到神農鼎的異常,當即也沒空打招呼,立馬調動靈氣,一通穩住神農鼎。
只見,蕭子安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便往神農鼎內滴入了一滴不知名的液l后,那躁動的藥力,竟然神奇般漸漸平復下來。
容疏和顏大長老皆是松了一口氣。
又足足控火了快半個時辰后,有一縷丹香飄出,蕭子安揮袖一撥,五顆金光閃閃的丹藥從鼎內飛出,在半空中一字排開。
見到這一幕,顏大長老嘴皮子直哆嗦:“……五顆!竟有五顆成丹!”
反觀蕭子安,確是有些不太記意,“嘖,才五顆,別說我來過哈。”他丟不起這個人。
“小師妹,五顆凝嬰丹夠不夠用?不夠用的話,師兄還帶了兩瓶凝嬰丹過來。”
凝嬰丹雖然供應緊張,但蕭子安作為中州第一煉丹勢力的蕭家家主,手頭上還是能有一些存貨的。
容疏把蕭子安遞來的丹藥推回去:“夠了夠了,這五顆凝嬰丹已經夠用了。”
加上原先的三顆凝嬰丹,就有八顆凝嬰丹。
落日師兄的元嬰總算是有救了!
……
再次用掉五顆凝嬰丹后,落日元嬰的潰散跡象總算停止了,并且還在緩慢地恢復當中……
“太好了,人可算是救回來了……”
“落日這臭小子,命可真的夠大啊!”
很快,落日也醒了過來,有精神跟青鳥和懸河兩人耍嘴皮子了。
“……懸河,你是不是哭了?”
“老子哭個屁!你看錯了!”
“……”
容疏忽然被蕭子安拍了拍肩膀,見后者眼神示意門外,便無聲地退出屋內。
蕭子安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只是桌椅板凳都很粗糙,就干脆一揮袖,變出了一套嶄新貴氣的桌椅,才姿態慵懶地坐下:“說說吧,是怎么個事?”
容疏就將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
蕭子安嘖嘖搖頭:“那啥…-->>…叫霍亦寒是吧,當初在南荒竟然沒看出來啊,還是一條毒蛇,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顧忌什么中州禁令,讓三師兄一劍削死得了。”
容疏也是如此想的。
“是啊,誰能想到,霍亦寒隱藏得這么深。”
“當時,有余軟軟在明面上吸引了注意,霍亦寒藏在暗處,只以為他也是被蠱惑的受害者,通君修然秦遠一樣……”
魘族,當真是狡猾陰險至極。
只是,誰都沒有預卜先知的能力,只能道一句命運無常,可惜了顏幼微那些無辜受害的女子們。
蕭子安:“小師妹,小辰子還在紫微關等著我,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去紫微關,之后你想回稷下學宮,師兄我再送你回去。”
容疏神色躊躇:“可我想留在武曲關這邊殺煞妖,歷練一段時間,這是難得的機會。”
蕭子安彈指敲了下容疏的腦門:“笨~紫微關也能殺啊!小辰子可是神風太子,讓他下一道調令,把你調過來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