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連下半個月暴雨,山洪眼看就要下來了。小灣村那條上學路,我去看過,旁邊山體都松了,隨時可能塌方。我找到當時的鄉長,就是趙日峰提拔起來的那個,我說必須馬上組織人去清理、加固,不行就先讓孩子們停課。”
    錢坤自嘲地笑了笑。
    “你猜他怎么說?他說,老錢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凡事要講程序。你寫個報告上來,我們開會研究研究。研究?等他們研究完,黃花菜都涼了!”
    “我等不及,直接去找趙日峰。我拍著桌子跟他吵,我說人命關天的事,等不得!趙日峰當時臉色就沉下來了,指著我的鼻子說,錢坤,你是不是想搞特殊化?是不是想凸顯你能耐?全鄉這么多事,就你那點事重要?你是想凌駕于組織之上嗎?”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
    “最后,會是開了,錢也批了。可等錢下來,人組織好,雨季都快過去了。那半個月,我天天睡不著覺,就怕半夜電話響,怕聽到小灣村出事的消息。幸好,老天爺保佑,那年沒出大事。”
    錢坤的聲音沉下去。
    “從那以后,我就學乖了。我知道,在這個院子里,只要他們倆還在,我想干點實事,比登天還難。我提的意見,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他們拿去當成自己的功勞。我干的活,出了成績是他們的,出了問題,責任就是我錢坤的。”
    他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根,卻半天沒有點燃。
    “我能怎么辦?我也想進步,我也想坐上那個能拍板、能干事的位置。我只能熬。熬資歷,熬人脈,熬到他們倆有一個挪窩。我把所有看到的問題,都記在這個本子上。我想著,等我有了機會,這些就是我為老百姓辦的第一批實事。”
    曲元明靜靜聽著。
    他想起了自己。在縣委辦,孫萬武不也是這樣對他嗎?
    功勞是領導的,黑鍋是下屬的。
    “所以”
    曲元明緩緩開口。
    “你以為我也是他們那種人?”
    “鄉長,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是的。”
    錢坤終于點上了煙,吸了一口。
    “您太年輕了,又是從縣委書記身邊下來的。這些年,我見得多了。空降下來的年輕干部,有幾個是真心想在鄉里扎根的?大多是來鍍個金,熬個資歷,干兩年就拍拍屁股走了。他們眼里只有項目,只有數據,只有那些能寫進工作報告里,能讓他們在領導面前露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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