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玉安輕輕地重復著這四個字,仿佛不認識它們一般。
她看著龍椅上那個面容威嚴的男人,那個她血脈相連的父親。
他看到了真相,看到了證據,看到了那淬著毒的算計。
可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用輕飄飄的“一場誤會”,抹去了她險些被毀掉的清白。
他用“年紀小,心思單純”,包庇了華藍玉那蛇蝎一般的心腸。
他讓她“大度一些”,讓她吞下這所有的冤屈與血淚。
原來,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誰的父親。
這一刻,華玉安忽然感覺不到任何憤怒,也感覺不到任何悲傷了。
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在肅帝這句話落下的瞬間,終于連最后一絲溫熱的血,也流盡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灰燼。
她緩緩地,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個極輕、極淡,卻又說不出的悲涼與決絕的笑。
“父皇……說的是。”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再無一絲波瀾。
“是兒臣……不懂事了。”
這幾個字,如同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落入死寂的大殿,卻激起了滔天巨浪。
燕城一愣,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以為她終于服軟。
華藍玉那慘白的臉上,也瞬間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的松弛。
就連龍椅上的肅帝,緊繃的下頜也微微緩和,以為這場讓他顏面盡失的鬧劇,終于要以他所期望的方式收場。
然而,華玉安沒有退下。
她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只是緩緩地,轉過身。
殿門口,一直垂首侍立的宮女,不知何時已捧著一個黑漆嵌螺鈿的長盒,無聲地等候著。
華玉安的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上,那雙死寂的眼眸里,終于燃起了一星幽微的、冰冷的火光。
“父皇說兒臣不懂事,兒臣認。”
她輕聲說著,一步一步走向綠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
“兒臣自幼喪母,無人教導,確實……不懂這宮里的規矩。”
她頓住腳步,回眸,那抹極淡的笑意重新回到唇邊,卻比殿外寒冬的風還要刺骨。
“所以今日,兒臣便讓您看看,兒臣究竟有多‘不懂事’。”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親手打開了那個漆盒!
“啪嗒”一聲輕響,在這針落可聞的大殿里,宛如驚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紅色的錦緞上,靜靜地躺著三樣東西。
華玉安沒有半分猶豫,素手纖纖,取出了第一樣——
一支通體烏黑的羽箭。
箭簇在殿內燭火的映照下,泛著一層詭異的幽藍光澤。
而箭桿的末端,清晰地刻著一個徽記——那是皇家禁軍的標記!
“父皇可還認得此物?”
華玉安舉起羽箭,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皇家秋獵,晏大人幫兒臣擋了一箭,差點命喪黃泉,便是這支箭,從暗處射來,險些……要了兒臣的命。”
肅帝瞳孔驟然一縮!
秋獵之事他知道,只當是意外,此刻看到這支禁軍制式的羽箭,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這箭上淬了‘墨毒’。”華玉安仿佛沒有看到他驟變的神色,繼續平靜地陳述,“若非兒臣命大,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
“你……你這是何意!”華藍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尖聲叫道,“姐姐,你拿出這個,難道是想污蔑……”
“我沒有污蔑任何人。”
華玉安打斷了她,目光如刀,直直射向華藍玉,“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說著,她放下羽箭,取出了第二樣東西。
那是一卷疊得整齊的宣紙。
她當著所有人的面,緩緩展開。
紙頁之上,是遒勁有力的筆跡,詳述了一樁密事。而在那供詞的末尾,赫然按著四個鮮紅刺目的指印!
“這是禁軍統領陳武,以及當日巡守的三名侍衛的親筆供詞。”
華玉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像是在宣讀一份與自己無關的文書。
“他們于秋獵后三日,在城外截獲了一名形跡可疑之人。經盤查,此人乃藍玉公主母家的遠房表哥。而在他的袖中,搜出了這個——”
她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供詞的最后幾行字上。
“——一封藍玉公主的親筆信。信中只有寥寥數語,但最后五個字,我想,在場之人都認得。”
她的目光掃過臉色煞白如紙的華藍玉,掃過滿眼震驚與混亂的燕城,最后,定格在龍椅上已然面沉如水的肅帝臉上。
她一字一頓,念出了那淬著無盡惡毒的字句,“——除、之、而、后、快!”
“轟!”
燕城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除之而后快?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搖搖欲墜的華藍玉。
那個在他面前永遠柔弱善良、連踩死一只螞蟻都會落淚的玉兒,會寫出這樣的話?
“假的!都是假的!”華藍玉終于崩潰了,她狀若瘋狂地尖叫起來,“父皇!這是她偽造的!是她屈打成招!是她要害我!這個毒婦,她一直嫉妒我,她要毀了我啊!”
她哭喊著,撲向肅帝的龍椅,想要尋求庇護。
肅帝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明黃的龍袍下,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
他死死地盯著華玉安,那眼神,是帝王被冒犯、被逼到絕境的暴怒。
“華玉安!你放肆!”
“我放肆?”華玉安笑了,那笑意里滿是蒼涼與決絕,“父皇,我還有更‘放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