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到了第三十六手,覺遠大師便沿著林間小徑,上山而來,步履依舊輕盈從容,而那令肩上扁擔彎得厲害的兩只鐵桶,對他而,卻似無物,印于泥地上的腳印,并不比下山時深。
雖不時的有清風吹面,令其僧袍飄飄,兩只鐵桶紋絲不動,不曾濺出半滴水了。
張君寶一旦用起心思,聚精會神,便心無旁騖,人我兩忘。感覺不到微寒的輕風,亦將鼻間繚繞的清冽幽香拋于腦后。更未覺到師父的出現。
蕭月生早已知曉,只是拈著棋子,微笑而已。
“覺遠大師,令徒在此,且讓他陪在下玩一會兒如何?”待覺遠大師漸漸走近,蕭月生方才合什一禮,開口笑問。
“師父!”張君寶此時自然被驚醒,忙站起身來,有些心虛,師父在那受罰。身為弟子地自己不但不能減輕其苦,反而坐著與人下棋,越想越慚愧。
他也知曉,寺規森嚴。自己是不能幫師父的,否則只能弄巧成拙,但陪在師父身邊,卻也是略盡弟子地孝心。
覺遠大師停駐身形,側身朝蕭月生單掌問訊。儒雅的面龐微微一笑,極是溫爾,接著向張君寶點了點頭,送來慈愛的眼神,便轉過身去,邁開步子,徐徐而去。
“行了,小和尚,別看了!”楊若男見到張君寶仍舊呆呆的立在那里,看著他師父漸遠的身影,不由出清脆之音:“你師父也同意了我干爹地話,師命不可違,你還是老老實實的下棋吧!”
張君寶回過神來,轉身見到盈盈如水般地雙眸,頓時忍不住心慌,忙低下頭去,坐回石桌旁,楊若男見他慌張的神情,忍不住輕輕一笑,卻見到干爹瞪過來的目光,忙又繃住臉,恢復了清清冷冷地神色,宛如另一個小龍女在此。
剛坐下時,他還想著戰決,但一旦進入棋中,做又忘了開始的心思,小心應付,如履薄冰,總感覺無處不藏殺機,此人的棋藝實在高明至極,前所未見。
兩盞茶過去,蕭月生呵呵一笑,投下白玉棋子,撫須笑道:“我輸了!呵呵……,小兄弟的棋藝著實不俗啊!”
“啊,贏了?……是施主讓著我地!”仍舊浸于棋中世界的張君寶忙合什一禮,大感意外。
蕭月生搖了搖頭,眼中蘊滿笑意,狠狠瞪了一眼欲要說話的楊若男,將她的話消滅于萌芽,撫了撫黑亮的八字胡,微笑著說道:“所謂一子錯,滿盤輸,下棋便是如此,蕭某大意失荊州,輸得也算心服,哪有什么讓不讓地!”
張君寶鮮少與人打交道,客套的話不會說,只是撓了撓亂蓬蓬的短,呵呵憨笑了一聲。
“若男,吧棋盤收了,待會兒帶你進寺!”蕭月生對正撅著櫻桃小嘴的楊若男吩咐。
“好勒!”楊若男頓時轉怒為笑,她早已看出干爹故意輸棋,頗是不忿,此時聽到苦求不果的事情終于答應,大是興奮,便顧不得別的,嬌軀
盈盈站起,屈身去收拾棋子。
“來來,便在這里吧,我耍一套拳法,小兄弟細細觀賞,能學到多少,便學多少,不必強求!”
蕭月生將雪白的貂皮裘衣脫下來,由楊若男伸手接過,露出了一襲寶藍色長衫,瀟灑的緩步走到石亭西側,石桌與欄桿約有十多步,地方頗是寬敞,足夠舞動拳腳的。
張君寶頓時渾身緊繃,全神貫注于蕭月生的一舉一動,雖不知他的武功高低,但一直覺得此人絕非凡夫俗子,不可輕視。
“所謂用意不用力,方謂勁力之妙,純是用力,便落了下乘,此乃拳法之精髓,切記!”蕭月生緩緩道來,周身開始運動,抬臂、邁步,劃圓,徐徐緩緩,宛如啊、老牛拉破車。
他所施展的拳法,卻是后世之人,健身用的太極拳,動作比他們的更緩慢幾分,令人觀之欲睡。
張君寶凝神觀察,用心強記,手腳也不自覺的暗暗輕動,隨著他的動作而比劃,見到他動作這般緩慢,心中更是感激萬分,以為他是為了自己能夠看得清楚、記得下來,而特意將動作放慢,這么慢的動作,自己雖然不聰明,卻也能夠看得清、記得下。
蕭月生不再多說,只是緩緩的打拳,亭內被風吹至的落葉與松針漸漸由靜至動,繞著蕭月生而滑動,越到后來,動作越快,打著旋兒飛了起來,時高時低,時左時右的亂飛,散步于他周圍。煞是好看,偏偏不遠處的張君寶與楊若男。卻感覺不到半分的勁力,依舊是清風拂面,微帶寒意。
“呵――!”深沉地一聲呵氣聲,如春雷隱隱在天際滾動,蕭月生兩手緩緩還原于腰間。重重呼出一口氣,繞他周身舞動的松針枯葉緩緩飄墜于地上。圍成一個完美地圓形,他便是圓心。
“記住了吧?”蕭月生微笑著望向蹙著眉頭的張君寶。
“嗯,記住了。可是……,我也要使得這么慢么?這可怎么能敵得過別人?”張君寶撓了撓亂蓬蓬的短,有些遲疑的問。
楊若男忍不住嬌聲道:“哎呀,你不會使得快一些?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嗯,我知道,可是……”張君寶面色一紅,仍舊不敢轉眼去看散著陣陣清香地楊若男。
“好吧,你且打我一拳。我示范給你看。”蕭月生知道他對這般慢悠悠的招式不太看好,笑了笑,對他招了招手。
“那,那我打啦,你要小心。”張君寶看到剛才他演練拳法時,那些松針被帶得亂舞,知道他是個絕頂高手,便不客氣地答應,說著,一拳直奔蕭月生右肩。
蕭月生肩膀一動,右臂一抖,手掌向外劃了個半弧,順勢輕輕一送,張君寶頓時身形加,直直向前沖去,身不由己,“砰”的一聲,直撞到了欄桿上。
一陣劇痛自手腕傳來,卻是他自我保護,以手擋欄桿時,由于前沖的力氣太大,手腕差點兒折斷。
張君寶咬了咬牙,將呻吟聲忍住,有那若男地女子在側,他內心深處,自是有一股倔強,不能丟丑。
蕭月生卻視若未見,微笑著說道:“好了,這套拳法,威力如何,關鍵是看個人的領悟,若是練得不好,反而會害了自己,可千萬小心!……莫看招式,而是去理解拳意,招式只是鑰匙罷了,……若有時間,去找來道家書籍翻翻,……呵呵,怕是得幾十年后,你方能夠領悟幾分罷……”
他搖了搖頭,有些自嘲,自己怕是多此一舉罷了,說不定沒有自己扶上一把,張君寶以后也能創出太極拳來。
張君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經過剛才的一下子,劇痛仍在,再也不敢小看這慢吞吞地拳法。
“相見既是有緣,這枚玉佩,算是我的信物,你拿著,可執此玉佩,到嘉興城的觀瀾山莊找我,我叫蕭月生,是觀瀾山莊的莊主。”蕭月生手中忽然憑空出現一枚碧綠玉佩,其色如深不可測的海水,其中有光澤隱隱流轉,似煙似水,變幻莫測。
將玉佩強行塞到張君寶手中,呵呵笑道:“若遇到危險,也可將玉佩捏碎,可將你瞬間挪移十里之外。”
張君寶面色遲疑,有些手足無措,他雖生長于寺內,但身為俗家弟子,也常出去買些東西,并非一無所知,一見到這玉佩地模樣,便知貴重異常,無功不受祿,再說,承受他傳授自己拳法,也是大恩,豈能再收這般貴重的玉佩?!
蕭月生眼一瞪,森嚴之氣頓時撲面而至,張君寶的心立刻砰砰跳得厲害,身體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無法動彈。
“給你你便收著,蕭某最看不起矯情之人!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一塊玉佩都不敢收嗎?!”蕭月生有些不悅的看著他,威嚴逼人,一邊伸出胳膊,任由楊若男給他穿上雪白的貂皮裘衣。
“那……那便多謝蕭……蕭前輩了!”張君寶被蕭月生一激,也覺得自己不該拒絕,既然傳授武功的大恩都受了,得贈這枚玉佩的恩情,又何必拒絕?……若有機會,報答他便是了!拿在手中,雖有溫潤的感覺,不忍釋手,他仍舊看也不看的放回懷中。
蕭月生穿上裘衣,雍容而灑脫,見張君寶收起了玉佩,臉上露出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呵呵……,這才對嘛!……好了,小兄弟回去吧,莫讓你師父等急了,日后有l,定要去嘉興找我,我們再來下棋,下他個三天三夜!”
“是,我一定陪蕭前輩下個痛快!”張君寶信以為真,重重的回答,神情莊重。
“好,蕭某掃榻以待!”蕭月生也收起笑容,鄭重點頭。
張君寶合什告辭,卻是看也未看楊若男,邁著堅定的步伐,緩緩行走,漸漸遠去。
他一個掃灑雜役的小廝,即使在少林寺,除了師父,沒人吧他放在眼里,卻有一個異人這般對待自己,令他的血沸騰,心變得高大起來,如今的張君寶,再非以前的張君寶,忽然之間,他有了向上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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