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風暖睡醒時,一日的法事已經散了場。
她睜開眼睛,靈云大師已經不在,達摩院黑壓壓的人頭已經都走了。她偏頭去看,太子依舊坐在原地,鳳陽也依舊坐在她身邊,馮盛候在一旁。只有他們幾人了。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一旁的鳳陽,“散場了?”
鳳陽不恥她的行為,沒好氣地說,“你倒睡得香,讓太子和本少主以及皇上身邊的大總管盛公公陪在這里等著你睡醒。”
蘇風暖看了一眼天色,吶吶地道,“散場多久了?”
“一個時辰了。”鳳陽嗤她,“睡的跟豬一樣,我就奇怪了,這么多人,你坐著這把硬邦邦的椅子,怎么就能睡得著?若是誰趁機給你一劍,你估計會被就地斬殺,死的無聲無息。”
蘇風暖咳嗽一聲,瞪著他,“你怎么不喊醒我?”
鳳陽哼了一聲,說,“太子不讓喊你。”
蘇風暖啞然,抬眼去看太子。
太子此時轉過頭,看著她,眸光微帶了一絲笑意,慢慢地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說,“能睡得著是好事兒。”
蘇風暖看著他依舊平靜的臉,若不是那雙眸子有絲笑意,不仔細看,是根本看不出他是對她笑的。她撓撓頭,也跟著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聽著佛音實在是讓人太想睡覺了。”
太子點頭,“靈云大師佛法高深,佛音沉夢,這是心中有佛的最高境界了。”
蘇風暖一時無,臉有些紅,“只是我貪睡而已,被殿下這樣一說,我倒是悟了佛道了。”話落,忽然覺得好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鳳陽抬手照著她腦袋給了她一巴掌,“為了等你,餓死了,趕緊的,去吃飯。”
蘇風暖被打了一下,十分不滿,但自己睡覺讓他和太子等了一個時辰,也實在有點兒理虧。只能認了,對他說,“我也餓了。”
鳳陽不客氣地說,“果然是豬,睡醒就餓,吃完再睡。”
蘇風暖一噎,反駁,“有我這么美的豬嗎?”
鳳陽瞅著她,更是嘲笑,“沒看出你哪里美了,這么一張青黃瓜的臉,看著都倒胃口。”
蘇風暖忽然想起她的臉如今是易了容的,一時沒話反駁,氣惱地踢了他一腳,“看著我倒胃口,你不會別看?”
鳳陽沒躲,著著實實被她踢中,輕輕哼了一聲,“這么大力氣,看來你不餓。”
蘇風暖揉揉肚子,“怎么就不餓?餓死了,快,快,我們去吃飯。”
太子微微隱了絲笑意,對馮盛說,“盛公公,吩咐人備膳吧。”
馮盛應了一聲,連忙對一位小僧招手,吩咐了一句,小僧連忙去了。他回頭對太子說,“殿下,你的齋院距離這里不遠,咱們過去吧。”
太子點頭。
馮盛又對鳳陽和蘇風暖說,“殿下的那處院子大,也安置了鳳少主和姑娘的房間。”
鳳陽也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了達摩院,前往齋院。
太子步履輕淺,走在前面,不疾不徐,看著背影清瘦有些許孱弱,但周身氣息平和淡薄,給人一種空山云霧的感覺。
蘇風暖看著太子背影,想著這位太子與傳還是有些不符的,傳他多病、嬌氣、金貴、不經風雨、閉塞不喜人。如今這一日接觸下來,她雖然孱弱,但性體隨和,雖然寡少語,但卻看不出嬌氣閉塞的模樣。
她又想著,畢竟是在皇宮里長大的人,他的病弱也不見得是真的弱。
去年東湖畫舫沉船,死了六十三人,其中還有慶陽縣守的獨子,那樣的大案,東宮都給壓下了。不單單是一個后宮的月貴妃能攏得住的事兒。太子雖然鮮少觸及朝事兒,但也不是不能接觸朝事兒。
其中必定有他的手筆。
但是他卻中了無傷花,從此后再不能……
她一時間只覺得可惜了。
鳳陽見她一直盯著太子看,伸手擋了一下她的眼睛,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說,“看什么看,小心長針眼。”
蘇風暖腳步頓了一下,頗有些無語地揮開他的手。
路上,遇到香客和僧人都齊齊避開,避不開的或跪在路旁或垂首而立。即便太子未前呼后擁,未仆婢成群,未排場極大,但他依舊尊貴高人一等。
蘇風暖不由得又多了些感嘆。
來到太子所安置的院落,廳內已經安排了膳食。
太子邁進門檻前,回頭對鳳陽和蘇風暖道,“你們與我一起用膳吧。”
鳳陽看了蘇風暖一眼,見她沒意見,點了點頭。
桌案上擺的雖然是素齋,但十分豐盛,蘇風暖見太子和鳳陽吃得緩慢優雅,自然也稍微矜持了些,細嚼慢咽地吃完了一頓飯,她窩在椅子上不想動。
太子待馮盛收拾下去,對鳳陽問,“鳳少主,對弈一局?”
鳳陽看著他,“太子不累?”
太子搖頭,“還好,不太累。”
鳳陽道,“好。”
蘇風暖頓時來了精神,對二人說,“我觀戰。”
鳳陽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馮盛收拾好桌案,拿出白玉棋盤,太子執白子,鳳陽執黑子,你來我往,對弈起來。
蘇風暖看著,同時心里打著思量,常說由棋觀人,太子心思細密,走一步,觀三步。鳳陽則是喜歡劍走偏鋒,棋風如刀,處處凌厲。太子對上鳳陽,一人棉柔,一人鋒芒。正好相克。
一局棋下罷,不出意外,平局。
鳳陽放下最后一顆子,抬眼看了太子一眼,哂笑,“都說傳誤人,誠不欺我。”
太子也抬眼看了鳳陽一眼,淺淡無痕地一笑,移開視線對蘇風暖說,“姑娘也來一局?”
蘇風暖搖頭,“太子大病初愈,不宜勞累,明日還要沐齋,十分辛苦,改日再來吧。”
太子也不強求,點了點頭,“那就改日。”說完,他站起身,去了內室休息。
鳳陽在原地坐了片刻,偏頭看蘇風暖,二人目光相對,各有思量,沒說話,齊齊起身,出了房門。
馮盛見太子去休息,連忙進去里面侍候。
鳳陽和蘇風暖出了房間后,一起去了不遠處給蘇風暖安置的房間,進了房門后,鳳陽隨手關上了房門,對蘇風暖壓低聲音問,“你看出了什么?”
蘇風暖搖搖頭。
鳳陽挑眉,“什么也沒看出來嗎?”
蘇風暖看著他,“你是說太子?”
鳳陽道,“廢話。”
蘇風暖道,“我不是下棋者,我是觀棋者。”
“不是說旁觀者清嗎?”鳳陽揚眉,“我便不信你觀了一局棋,什么也沒看出來。”
蘇風暖想了想,道,“我只是有些不解。”
“嗯?”鳳陽看著她。
蘇風暖坐下身,對他說,“由棋觀人,太子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才是。下棋走一步看三步,做事情也該會如此。我不太明白他怎么會讓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比如?”鳳陽看著她。
“比如怎么會中了無傷花?以至于再不能人道。要知道,不能人道可是大事兒。而他還未娶太子妃,東宮雖然有側妃嬪妾,但至今無子嗣。也就是說,與金鑾殿那把椅子無望了。”蘇風暖道,“若是從棋風上看來,他這樣的人,不該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才是。所以,我不解。”
鳳陽頷首,“百聞不如一見。他確實與傳中所說的那個月貴妃護在手心里的太子不同。”
蘇風暖揉揉眉心,“不止不同,是大為不同。”
鳳陽見她似十分憂思,嗤笑一聲,“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不解就不解。與你我也沒多大關系。若他真孱弱無能,即便月貴妃護著,也不會活這么久。皇宮里哪個人不心思深且縝密?他如此也是應該。至于為何如此心思縝密還中了無傷花,也不難揣測,估計是百密一疏,陰溝里翻船了。”
蘇風暖聞瞥了他一眼,“你說的也有道理。”
??
??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別的,鳳陽出了房門,去自己安置的房間睡了。蘇風暖睡了半日,自然沒什么睡意,也不打算去找她娘和外婆,便坐在窗前瞅著夜色。
夜半十分,她落下窗簾,也去床上睡了。
第二日,鳳陽踩著點來敲房門。
蘇風暖睡得正香,不想起來,抱著被子咕噥,“你陪著太子去吧,我沒睡夠,再睡一會兒。”
鳳陽看了一眼天色,不滿地說,“說你是豬果然沒說錯。”
蘇風暖哼哼兩聲,不理他,繼續睡。
鳳陽見她真不起床,只能自己陪著太子前去達摩院。
與昨日一樣,達摩院內佛音徐徐,鐘聲悠悠,靈云大師坐在高臺上講法,眾人皆神態虔誠。
蘇風暖睡夠了,起床時,天已經大亮,她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梳洗一番,隨便吃了一口飯,出了齋院,前往達摩院。
來到門口,探頭往里面看了一眼,一派祥和。她縮回頭,轉身離開,打算四處走走。若是進去被鳳陽看到她,又該抓住她陪著坐冷板凳了。
鳳陽也是個閑不住的主,這回應承護衛太子,倒像模像樣真像個護衛,耐得住硬凳子,也難得耐得住聽和尚念經。
她走出不遠,便見許云初在一棵古松下站著,他背靠著古松,手里拿了一根松枝,似乎閑來無事,在悠閑納涼。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來,見是蘇風暖,溫和的眉眼現出一絲亮光,溫聲開口,“姑娘睡醒了?”
蘇風暖想問你怎么知道我睡到現在才醒?但如今確實已經日上三竿了,還真沒有她這樣能睡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不答反問,“小國舅是在這里納涼?”
許云初笑著點頭,“閑來無事,又不喜聽佛經,這里涼快。”話落,又道,“早先遇到鳳少主,說姑娘還未醒。”頓了頓,又笑著說,“姑娘稱呼我小國舅未免太生疏了,喊我云初就好。”
蘇風暖想著喊你云初豈不是太親近了?她搖頭,笑著說,“稱呼而已,不分親疏。”
許云初看著她,“姑娘似乎每次見了我,都刻意想與我疏遠。難道是因為我這身份?”
蘇風暖“哈”了一聲,想著真敏感,面上不做絲毫表現地對他笑道,“我有刻意疏遠嗎?小國舅是否誤會了什么?還是因為幾次碰面,我們都沒怎么說上話的原因?至于你誤解了?”
許云初看著她含笑,“也許我真是有些誤解了。”話落,笑道,“既然姑娘沒刻意對我疏遠,就喊我云初吧。姑娘不喜聽大師講法,我也不喜,不如我們隨意走走?”
蘇風暖想了想,折中說,“我還是稱呼你許公子吧,還是這樣習慣。”
許云初笑著點頭,“也好,只要不是小國舅就好,聽別人稱呼也就罷了,聽姑娘如此稱呼,總覺得太過疏離。”
蘇風暖微笑,想著話說到這里,如今也沒什么理由避開他,便說,“靈云寺有二景,一景是藏經閣,藏書萬卷,囊括許多天下間尋不到的孤本書籍;二景是靈云山觀景臺上的十八仙景古壁畫。藏經閣無住持和寺中長老領著,進不去。但是可以去觀觀十八仙景古壁畫。如何?”
許云初笑著點頭,“好。”
二人說定,便一起往靈云寺后山而去。
繞過了幾座寺廟,走了大約兩盞茶,來到了靈云寺后方。
觀景臺前有僧人守著,見許云初與蘇風暖來了,他顯然識得許云初,許云初與他交談了兩句,說觀十八仙景古壁畫,那僧人便讓開了路,請二人入內。
觀景臺有十八道天階,十八道天階不是石階,而是用鐵鎖釘扣,穿起的鐵鏈。若想上觀景臺觀十八仙景古壁畫,必須要足登鐵鎖鐵鏈,攀爬而上,一邊上鐵鏈一邊晃悠,非膽子大者,不能做到。
但是這對于蘇風暖和許云初來說,不算什么。
蘇風暖輕輕提力,凌空而起,三丈高處,拽住繩索,再微微提力,一個上翻,上了高臺。
許云初大贊了一聲,“姑娘好功夫。”話落,便也拽著繩索,輕而易舉地攀上了觀景臺。他身法自然不及蘇風暖輕盈,但也是速度極快,不費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