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本就存著與謝無歧賭氣泄憤的想法,??眼看一貫從容的謝無歧難得被她觸怒,宿檀心里又是解氣又有幾分復雜的情緒。
不過很快解氣的心情壓過一頭,令她從扶著沈黛手臂的姿勢改成了挽著沈黛。
“謝師兄這是生氣了?”
白衣若雪的宿檀微微側頭,??緋紅薄唇抿成一條線,輕聲道:
“既然這樣,??我就不麻煩沈師妹了,??本只是行走不便想讓沈師妹幫個忙,??沒想到倒是讓某些人誤會我是在故意欺負人。”
話雖這么說,??但宿檀挽著沈黛的手卻沒有半點松開的跡象。
沈黛一怔,??她本來就心不在焉,所以也沒有察覺到宿檀與謝無歧之間的硝煙味。
轉頭瞥見了謝無歧肩上的傷口,被江臨淵刺傷的肩頭雖然早已包扎好了,??也服下了療傷的丹藥,??但即便是體修,??也不至于一夕之間就恢復如初。
“只是扶一把,??又不會斷胳膊。”
她沒有松開宿檀,??卻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食指,??將謝無歧推開幾分,免得剮蹭之間令他傷口重裂。
“二師兄,??別鬧了。”
謝無歧從前拿這欲擒故縱的招數對付江臨淵的時候,??還未曾想到還有今日這樣的報應。
宿檀不知緣由,??緣由對她來說也不重要,只要從謝無歧懷里搶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讓他連手都牽不上,??看他吃癟,她就舒服。
前面引路的龜仙走得悠閑,無人敢催促他快一些,??宿檀便也故意與沈黛一邊走著,一邊在兩旁的小攤前駐足停步,打量著小攤上琳瑯滿目的珍珠珊瑚。
“寶珠配美人,兩位姑娘若是喜歡,盡可以隨意挑選。”
這樣普通的小攤,在凡間通常賣的也都是些不值錢的劣質玉石,可這里擺的卻都是價值連城的珍珠珊瑚。
就連宿檀也看得有些咋舌。
于是沈黛誠實答:“太貴了,我就看看,不買。”
前面的龜仙回頭看了一眼,這攤主也笑了笑:
“隱界之物,有緣者得,我說寶珠配美人,便是覺得你二人美貌襯我這珍珠珊瑚,別的丑陋之人哪怕是取千金萬金,我也不賣呢。”
這隱界本就是一片虛幻,鋪子上琳瑯滿目的珍珠珊瑚是真的,但攤販卻只是一縷殘魂化作,不過只是在這虛幻的海底宮闕里扮個角色,打發這隱界中沒有盡頭的時間。
宿檀得了準允,便真在那小攤上挑了一只珍珠釵。
指節那么大的一顆素白珍珠,沒有什么繁雜裝飾,其中蘊含著潤澤靈力,戴在沈黛沒什么多余裝飾的烏黑發間倒是很別致。
宿檀頷首道:“不錯,很適合你。”
說完宿檀還拿起一只珊瑚手串,宿檀輕輕托著沈黛的手給她戴上,借機捏著她手指晃蕩著左右端詳,兩人的手都是如白瓷一樣細膩,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
余光掃過不遠處雙手環臂長身玉立的少年仙君,宿檀對于他眸光中流露出的幾分冷淡妒火十分滿意。
舒服了。
千金難買她開心,早知如此,她就應該早點與沈黛義結金蘭,將她從閬風巔里忽悠著來長洲宿家玩。
前面的龜仙也悠悠感慨:
“寶珠配美人,寶劍贈英雄,若是有緣者,別說這些不值錢的珍珠,就連我們龍神之主的天元劍也能取走呢――”
龍神之主。
沈黛反應了一下,才知龜仙說的應該是這溟牒5鬧魅耍抵械惱繳裼α
應龍一族好戰,尤以那位戰神應龍為甚,所以據說在這第十重隱界中,刀槍斧鉞的仙器多得數不勝數。
不過這些仙器曾為戰神應龍而戰,殺的都是上古神o,所以也就格外的心高氣傲,一般的心性,一般的修為,自然是打動不了他們的。
但來了這里的修士,沒有一個人會認為自己是普通人。
所以聽了龜仙口中的天元劍,所有人都是眼泛金光,目光遙遙投向那蒼暉宮的方向,恨不得越過這慢悠悠的龜仙一步便直接跨進去。
唯有龜仙知道,他這話根本就是說著玩的。
哪怕十洲修真界再是人才濟濟,無數年輕修士前仆后繼而來,又有幾人能夠得天元劍的青眼?
天元劍,可是戰神應龍的武器。
眾人心思活絡起來,而沈黛卻又開始神思不定的發呆。
戰神應龍有天元劍。
歸墟君也有一把銜燭劍。
她倒不是將戰神應龍與歸墟君作比較,只是忽然想到歸墟君的玄鐵長劍鋒芒無匹,每每出鞘,劍氣可直沖云霄,絕非凡品。
這樣一把絕世靈劍肯定大有來頭,但沈黛當初讀遍古籍,也沒有找到任何有關銜燭劍的蛛絲馬跡。
銜燭劍和歸墟君,都仿佛是從地底里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但怎么可能憑空冒出來呢?
沈黛腦海中又浮現出方才江臨淵所說的那些話,一股冰涼寒意從腳底升起,令她手腳冰涼,無法將這個猜測從頭腦中除去。
她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問自己:
不可能嗎?
真的不可能嗎?
歸墟君和二師兄……真的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在她們身后,故意落后幾步的方應許與謝無歧并肩而行,故意用譏諷的語調道:
“現在知
道宿檀的厲害了吧?剛剛與師妹互通心意,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話,就要被宿檀一個女孩子搶了先機,師弟啊,你還有今天呢?”
謝無歧凝望著沈黛的背影,沒吭聲。
腦海中閃過的是,是那個昏暗廂房里沈黛同他說的那些話。
還有江臨淵聲聲狠絕的質問,沈黛神思不定的模樣。
魔君啊……
“這位郎君生得倒是俏。”
一旁的攤子飄來一個帶著獸面的女子聲音,她手里握著一只漆黑的黑金面具。
“生得這樣俊俏,偏又有了意中人,還是戴上我的面具,莫要再招花引蝶了。”
銅制面具描摹出一個猙獰野獸的嘴臉,頗有些上古時期的古樸風格。
面具凸起的獠牙格外銳利,雕刻在面具上,卻好似下一秒就要穿破面具,死死咬在什么人的身上。
謝無歧垂眸,修長手指執起那猙獰獸面,忽然想起了江臨淵手中的那一枚令沈黛變了臉色的玄鐵面具。
前面的沈黛與宿檀已經走得有一段距離了,謝無歧忽然戴上面具,轉身問方應許:
“師兄,我這樣看上去,可怕嗎?”
方應許并不知道什么魔君,一時間也沒有將這個與江臨淵那張玄鐵面具聯系在一起,只當他又是少年心性,故意玩鬧。
他彎起食指,敲了敲謝無歧臉上的面具。
“宿檀可不怕這個。”
他只當這是小孩子的玩具,卻不想戴著面具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是前世十洲修真界多少人的噩夢。
屠盡十洲,割下無數掌門的腦袋,捏碎宿檀的頭顱,燒光純陵十三宗……
光是沈黛語之中透出的這些只片語,就連謝無歧也為之膽寒。
這種感覺,就仿佛又回到了他腦中一片空白地從郊野荒冢中醒來的那一夜。
一個人平白空缺了十幾年的記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沒有父母,沒有來處,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以前做過什么,到底是被父母庇護長大的幼子,還是……滿手鮮血的惡鬼。
謝無歧以為這令自己時常在午夜夢回驚醒的空白已經足夠可怕,卻不料更可怕的是――
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
“二師兄?”
前面傳來沈黛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的,謝無歧將手中的面具藏至身后,快得連方應許都側目瞧了他一眼。
沈黛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只是她回頭見謝無歧流露出幾分寂寂神色,長眸也凝著化不開的濃黑,她雖然時常不明白旁人為什么開心為什么生氣,但也不會遲鈍到感覺不出喜怒。
見沈黛回頭望過來,他展顏,全然看不出心中揣著多么沉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