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法臺上劍痕斑駁,是蕭尋手中長劍留下的痕跡。
趴在地上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的沈黛,抬眸看著一截繡著銀色云紋的深藍錦袍停在她眼前,眉眼清朗的太玄都大師兄收起長劍,半跪著向她伸出手。
沈黛還在遲疑,他便托著她的手腕,禮貌地將她扶了起來,還順帶拍了拍她衣擺上的灰。
“仙君這個年齡能有如此修為,還能與我纏斗這許久,已經十分厲害,不必妄自菲薄。”
沈黛知道這是在安慰她,沒吭聲。
蕭尋笑了笑,領著一瘸一拐的沈黛從斗法臺上下去,旁邊不知何時已讓人備好了幾瓶上品丹藥。
前世沈黛可沒有這樣的待遇,她略感意外地看了眼蕭尋,蕭尋卻笑著說:
“方師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這幾日事多繁忙,太玄都有什么照料不周的,還望仙君見諒。”
沈黛原本只是隱約猜測方應許是重霄君的什么人,見蕭尋這樣的態度,算是徹底確認了。
其實她對蕭尋本人還挺好奇的。
這樣的人物,私底下都會流傳著諸多傳聞,但沈黛好奇的卻不是別的,而是前世修真界大亂后的一些流――
有人說,太玄都之所以一夜覆滅,皆因內有奸細。
還有人說,這個奸細就是蕭尋。
“我剛才遣人問過,方師弟與謝仙君的比賽還未結束,你想去看誰的比賽?”
蕭尋全然不知道沈黛的小腦瓜里在琢磨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催動仙訣,手中幻化出兩只引路紙鶴。
沈黛頓時眼前一亮,她正愁不知道謝無歧他們在哪邊呢。
“去看謝師兄的!”
她得知道那只簽上,到底寫了誰的名字。
蕭尋便將謝無歧那只引路紙鶴交給了她,隨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對她笑道:
“方才療傷的這丹藥味苦,若吃不慣,可以含一顆蜜餞,我那些小師妹都很喜歡吃這個。”
沈黛道了謝,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
在去找謝無歧的路上,她還在想――
這樣一個溫柔和善的好心人,應當不會是背叛修仙界的內奸吧?
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
沈黛到的時候,謝無歧與江臨淵的戰況膠著,兩人水平不相上下,謝無歧稍占上風。
“這樣快就結束了,看神情,結果應該不錯。”
一旁觀戰的蘭越笑眼彎彎,招手叫她過去。
沈黛贏了第一輪比試,見了蘭越像個急急找人炫耀的小孩子,立刻道:
“我贏了那個懷禎,雖然后面輸給了蕭尋,但我也能進第二輪了!”
蘭越摸摸她等待夸獎的腦袋瓜,溫聲道:
“我早知道你可以的。”
說完他
看向前方。
“這邊應該也很快就能結束了,待會兒我們就去找阿應匯合。”
順著蘭越的視線,沈黛抬眸望向斗法臺。
……他的對手竟然是江臨淵。
沈黛怔愣地看了一會兒,想到那本該是屬于她自己的簽,心中一涼。
果然,如果不是因為謝無歧調換了她的簽,她的三個對手真會與前世一模一樣。
斗法臺上,江臨淵的身影與前世回憶里的一幕幕一一對應。
但不同的是,前世的江臨淵卻并未使出這樣凌厲的招式,回憶里她面對的江臨淵,連他平日里三分功力都未使出,仿佛這不是宗門大比的斗法臺,而是在私底下隨意與師弟師妹切磋。
他是在可憐她。
可憐她運氣差,任憑她平日多么努力,卻終究敵不過命運捉弄,抽到兩個強敵,連過第一輪的資格都沒有。
他自以為地想施舍給沈黛一個體面,讓她不至于掛零回去,可他卻從不了解她的想法。
她寧可堂堂正正的輸,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施舍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勝。
那本就是對一個修士的侮辱,沈黛無法接受,中途便直接認輸退出。
而今日――
沈黛站在臺下,看著江臨淵竟也被人逼到了這種程度,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奮力一搏,心情頓時十分復雜。
解氣自然是有的。
但那樣的解氣之中,又摻雜了點些許空蕩蕩的唏噓。
從前她仰望江臨淵,只覺得他的背影也像鍍了層金邊,哪怕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是她一眼就能看到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當她如今醒悟以后才發現,江臨淵并沒有那么好。
他之所以在發光,不過是因為她仰望他時,眼里本就帶著光而已。
沈黛錯開視線,不再直直看著臺上。
蘭越察覺了她的動靜,側頭看她:
“不想看你的大師兄挨打?”
“不是。”沈黛立刻否認,但又模模糊糊覺得,她確實也并不想看到這一幕,“我并沒有心疼他,我只是……”
她只是透過江臨淵,看到了過去那樣喜歡他的自己而已。
蘭越看著斗法臺上節節敗退的江臨淵,微微一笑。
“人的情感原本就復雜難辨,并不是非黑即白,純粹的愛恨都沒那么容易。”
江臨淵目力極好,即便是打斗中,也瞧見了沈黛的小動作。
他認定這是沈黛不忍看著自己落敗,她心中必然對師門,對他,都還是有感情的,因為她本就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
若是舍掉這一局,就能讓沈黛變回從前那個小師妹……
江臨淵正在考慮這個可能性,臺上的謝無歧卻瞥了一眼下面。
不知為何,原本游刃有余只待一擊絕殺的謝無歧,忽然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
蘭越和臺下眾人皆有些意外。
江臨淵更是心下不解。
可機會難得,要是能贏,他當然不會選擇輸,即便是陷阱他也不得不一試。
于是揮劍,凝氣,飛身上前――
劍氣刺破玄色法衣,長劍割破皮肉。
謝無歧與江臨淵拉開距離,看著自己手臂上不深不淺的傷口,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只是感慨了一句:
“仙君的劍,可真是鋒利啊。”
沈黛聞猛然抬頭。
入目便是那一地觸目驚心的血,還有被謝無歧按住,但依然在指縫浸出血的傷口。
――江臨淵刺傷了謝無歧!
那些什么情情愛愛瞬間都從沈黛的腦子里清空了,她驟然銳利起來的視線直直落在了江臨淵的身上。
后者還在發愣為何如此輕易就刺中了原本占著上風的謝無歧,下一秒就聽一個小姑娘兇狠的聲音響起:
“江臨淵,你的對手應該是我!他抽的簽本該是我抽到的!你今日在他身上戳幾個窟窿,來日我必在你身上奉還雙倍!”
江臨淵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沈黛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方才他被謝無歧傷得渾身是血的時候,她就只是別開臉,而他不過才在謝無歧手臂上割了一條口子,她就立刻炸毛,當著這么多人說要加倍奉還!?
但他并沒有著急與沈黛計較,而是很快反應過來,掉頭對謝無歧怒目而視:
“你是故意的!”
玄衣仙君的唇畔彎起極小的弧度。
眨眼之間,方才還一副負傷虛弱模樣的謝無歧收攏十指,那無影無形的絲線如彌天大網將他結結實實捆入其中,就連江臨淵身上的法衣也抵擋不住,衣擺邊角瞬間被割得破破爛爛。
若是他再要掙扎,這纖細絲線就能將他就地大卸八塊。
“你這師妹人真是心好,你如此對她,她竟還沒對你恨之入骨。”
謝無歧與江臨淵距離不過半尺,他聲音壓得極低,旁人并不能聽見他們在說些什么。
江臨淵已然落敗,但眼中仍藏著不屈鋒芒,一字一句仿佛是從怒火燃燒的胸腔里擠出來的。
“這是我家師妹跟我的事情,與你何干!”
謝無歧扯動了一下手中法器,見絲線割落江臨淵一截發尾,勾唇睥睨一笑:
“不錯,你師妹確實很好。”
他看了一眼臺下焦急憤怒的小姑娘。
語調輕飄飄的,狡黠如老謀深算的狐貍。
“可惜,馬上就是我師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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