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景是那棵熟悉的老楊梅樹,枝葉繁茂。
他坐在輪椅上,穿著干凈的白色短袖,小臉板著,眼神落在前方的小女孩身上。
而她則毫無形象地坐在他輪椅前的地上,懷里捧著一大盤紫紅色的楊梅,對著鏡頭沒心沒肺地笑著。
照片的背面的筆跡看起很新,似乎是他后來重新描過:
2001年夏,漁家渡。我們的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合照。
心臟像是被針扎過,連呼吸都是痛的。
而這時,相冊最后一頁的夾層里,掉下來一張泛黃的紙。
紙條很小,上面是用鉛筆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夾雜拼音:
保zheng信
以后,每年。
yan子哥哥都要來看阿he,上學xiao。
保zheng人:曲he
保zheng人:yan子哥哥
而最下面那行字上面劃了條黑線,下面是莊別宴重新簽下的名字。
字跡成熟。
她記得,那年楊梅季節快要結束的時候,媽媽給外婆打電話,她聽到自己馬上就要上小學了。
她趴在莊別宴書桌上,晃著腿,“燕子哥哥,小學是什么樣的呀?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小朋友?老師兇不兇?也會和幼兒園一樣有小點心嗎?”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沉默了,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和不自然。
后來她才知道,從小在宗祠里長大的他,接受的全是一對一的教育。
所以,他無法回答她那些關于集體生活的問題。
可當時的小曲荷哪里懂得這些。
她還沉浸在未來的美好暢想里,覺得上學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于是她找來紙筆,用自己剛學會不多的字,混合著拼音,寫下了這封幼稚但鄭重的“保證書”。
寫完后,她還自己簽上了“燕子哥哥”的名字,送給他,還讓他和自己拉鉤蓋章。
“這樣就好啦!以后我每次開學,都能看到燕子哥哥啦!你答應我的哦!”
“這不是我的名字,不算數。”
“算數的,拉鉤上吊過了,不能反悔的。”
她以為那只是童年一個不經意的玩笑,卻從未想過,這張可笑的紙條會被他收藏起來。
在之后二十多年的歲月里,在她早已遺忘的日子利落,他一個人默默地履行著這個諾。
“原來,是這樣。”
曲荷哽咽著,說不出話。
她把那張紙按在心口。
心臟被酸澀包裹。
那顆多年前就埋下的種子,在無人可見的暗處,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而直到這一刻,她才窺見一斑。
曲荷重新把紙條放回相冊,打開信封。
字跡工整,是她熟悉的筆跡。
阿荷: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窗外晚霞正濃。
請原諒我的卑劣,讓你這冗長的一生,未來只能和我綁在一起。
曾經有無數次機會擺在我面前,我可以告訴你真相,告訴你我就是當年的燕子哥哥。
可我卻畏懼了。
莊別宴是個膽小鬼。
我怕你想起當年的事,怕你怨恨我的不赴約,怕你知道我為了靠近你,用了那么多不光彩的手段。
所以我一次次錯過,一次次隱瞞,直到把我們都逼到了絕境。
對不起,阿荷。
我又一次欺騙了你。
而這場欺騙,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之前,就已開始。
宗祠里長大的孩子,習慣了用冷漠和疏離來保護自己。
初到漁家渡的那幾日,日子冗長又乏味。
直到某一天,巷子里響起了鈴鐺聲。
外婆為了怕你跑得太遠找不到,總會在你的小辮子上系上小小的鈴鐺。
你跑起來的時候,叮叮當當,連風都有了聲音。
日子有了盼頭,就不覺得漫長。
每天下午,聽著鈴聲在巷口響起,是我最大的期待和樂趣。
而那個午后。
鈴聲不像往常那樣一閃而過,而是停在了樓下。
院子里那棵老楊梅樹上多了個小小身影。
那一刻,我幾乎沒有猶豫,立刻下樓坐回那架冰冷的輪椅,靜靜地等在樹下。
然后,你果然掉了下來,撞進了我的懷里。
阿荷,請原諒我。
我們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就始于我的一個小算計。
我卑劣的,為自己創造了一個“英雄救美”的開場。
可是,阿荷。
宗祠里的祖輩們,用最嚴厲的方式教過我,這世上,從來沒有平白無故的好意,所有靠近的人都可能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