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辦接待室的門被推開,張建軍沉穩步入。
沙發上坐著兩個外國人。一個年約五十,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深灰色西裝,眼神銳利,帶著日耳曼人特有的嚴謹和審視。
另一個年輕些,像是助手或翻譯,正低聲說著什么。
“張廠長,這位是德國克虜伯集團遠東業務代表,羅伯特先生。這位是他的助理漢斯先生。”廠辦翻譯介紹道,語氣帶著點緊張。克虜伯!國際頂尖的機械制造巨頭!
羅伯特站起身,禮節性地伸出手,但下巴微揚,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張先生,幸會。我們在香港聽到一些有趣的傳聞,說紅星軋鋼廠用一堆‘廢鐵’,改造出了一臺媲美新設備的滾齒機?這引起了我們技術部門極大的…好奇。”他的中文很流利,但“廢鐵”和“好奇”兩個詞咬得格外重,充滿了懷疑。
張建軍握住對方的手,力道沉穩,目光毫不避讓地迎上羅伯特審視的眼神:“羅伯特先生,歡迎。傳聞或許有夸張,但紅星廠的工人,確實用智慧和汗水,讓一臺老設備重新煥發了價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有興趣的話,可以現場看看。”
沒有自夸,沒有辯解,只有自信的邀請。
羅伯特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點頭:“當然!這正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一行人走向改造車間。
沿途,羅伯特的目光掃過廠區略顯陳舊的建筑和部分老設備,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漢斯則拿著筆記本,不停地記錄著什么,眼神偶爾瞟向車間的各個入口,像是在留意什么人。
車間里,改造后的滾齒機正在加工一批出口齒輪。周鐵柱親自操作,王小虎盯著顯示屏。機器運轉平穩,噪音極低,與周圍的老設備形成鮮明對比。
羅伯特走到近前,仔細查看,甚至拿出隨身攜帶的精密卡尺,抽檢了一個剛下線的齒輪。
漢斯則拿著一個便攜式測量儀,對著機器關鍵部位掃描。
“精度…確實不錯。”羅伯特放下卡尺,語氣依舊帶著矜持,“但張先生,恕我直,僅憑這些簡陋的改造手段,不可能達到這種穩定性和精度。核心的控制系統和驅動模塊,你們是如何解決的?參數優化算法從哪里來?”
張建軍神色不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羅伯特先生,技術細節屬于商業機密,恕我無法透露。紅星廠尊重知識產權,也擁有自己的技術攻關能力。”
“您只需要看到結果:我們用遠低于進口新機的成本,讓這臺老設備達到了滿足出口訂單要求的精度和效率。這就是中國工人的創造力。”
他話鋒一轉,反將一軍:“克虜伯作為行業領袖,想必對提升設備性能有獨到見解。與其質疑我們的方法,不如探討一下合作的可能性?”
“比如,在特定領域進行技術交流?或者,貴公司是否有興趣,為我們后續類似的老設備改造項目,提供更先進的、適配性更強的核心部件?”
羅伯特被張建軍這手“化守為攻”弄得一愣。他本意是來探底甚至看笑話的,沒想到對方不僅守得滴水不漏,還反過來拋出了合作的橄欖枝!
“合作?”羅伯特沉吟著,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副廠長。對方沉穩的氣度、清晰的思路和展現出的技術實力,讓他收起了部分輕視。“張先生,這個提議…有些突然。我們需要評估。”
“理解。”張建軍點點頭,“我們紅星廠的大門,對真誠的合作伙伴始終敞開。技術交流、部件供應,甚至更深層次的聯合研發,都可以談。前提是,互利共贏。”張建軍特意強調了“真誠”二字。
漢斯這時湊到羅伯特耳邊,用德語快速低語了幾句,目光又瞥了一眼車間門口的方向,似乎在暗示什么。羅伯特微微點頭。
“張先生,感謝你的坦誠和邀請。”羅伯特恢復了一貫的矜持,“今天的參觀很有啟發性。關于合作的可能,我會向總部匯報。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刁難,“口說無憑。我們很想知道,這臺改造后的設備,在連續高強度生產下的穩定性如何?能否提供一份詳細的、由第三方權威機構認證的性能測試報告?這將是任何合作的基礎。”
這要求合情合理,但也暗藏陷阱。第三方認證需要時間,也可能暴露更多細節。馮濤臉上的冷笑更明顯了。
張建軍沒有絲毫猶豫:“可以!我們正準備進行全面的穩定性測試和生產驗證,數據會完整記錄。至于第三方認證,”他目光掃過馮濤,意有所指,“紅星軋鋼廠行事光明磊落,不怕檢驗。我們會委托國內最權威的機械工業檢測中心進行,結果出來,第一時間可以共享給有誠意的合作伙伴。”
他再次把“誠意”的球踢了回去,同時堵死了馮濤可能借第三方做文章的路子。
羅伯特深深地看了張建軍一眼,伸出手:“好!期待看到你們的報告。張先生,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對手,也是個…有魄力的領導者。再見。”
“再見,羅伯特先生。靜候佳音。”張建軍握手,不卑不亢。
送走德國人,車間里的工人才爆發出壓抑的興奮議論。王小虎湊過來:“廠長,您真牛!那洋鬼子開始鼻子都翹天上去了!”
老陳也感慨:“是啊,句句都問到點子上,還藏著鉤子!幸虧是您!”
張建軍拍拍王小虎肩膀:“技術硬,腰桿才直。都回去干活!報告的事,劉工,你牽頭準備,按最高標準做!數據要經得起任何人、任何機構的檢驗!”
“明白!”劉建業推了推眼鏡,干勁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