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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中校署令

      五月十九日,錢塘大戰又持續了十六天,可朝廷軍毫無寸進,死在城墻下的人數已經上升到了兩萬多人,傷者無數。

      這樣的傷亡比,是安子道自第三次北伐之后,楚**隊所遭受的最大的損失,所以從中書省出的敕文逐漸變得嚴厲起來。中書省代表著皇帝,蕭玉樹的內心惶恐不安,可戰爭不是兒戲,皇帝的詔令和斥責無法攻破錢塘這樣的堅城,想要取得勝利,還得靠將士用命!

      或許,還得靠一點運氣。

      夜雨迷蒙,錢塘的城,依然在遠處聳立!

      幾匹快馬飛馳進了軍營,早有人等候著牽住馬韁,領著來人往中軍軍帳走去。

      “徐佑拜見將軍!”

      蕭玉樹高居帥位之后,執筆在公文上寫著什么,聞聲抬起頭來,雙眉入鬢,眼神平靜,清晰而立體的臉龐棱角,透著說不盡的冷峻和英挺,唯獨絲飄灑著點點初雪,滄桑莫名,反倒平添了幾分成熟男子才有的神秘和魅力。

      “你就是徐佑?”

      “正是在下!”

      蕭玉樹認真打量著徐佑,突然笑了笑,道:“我早聽說過你的名字,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里。”

      徐佑不卑不亢的道:“蕭將軍的大名,在下幼時就常聽人提起,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常提起我么?”蕭玉樹放下手中的毛筆,身子后仰斜斜靠在白虎皮制成的靠墊上,雙手隨意的攏入袖中,道:“想必是用我二十年不入五品的經歷來砥礪微之,都說些什么,可還是那些‘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老生常談嗎?”

      他笑的灑然,并不以成為世人口中的反面教材而覺得羞恥難當。徐佑很欣賞這種看透世情的風度,道:“每個人的道有不同,天下有很多小宗師,可能夠平白賊之亂的征東將軍,卻只有一個!”

      蕭玉樹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站起身走到徐佑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曾有人安慰我說,義興徐佑不過粗鄙武夫,遠不能跟我少年時相比。世人多愚昧,只看皮相,卻不知微之靈秀于內,遠非俗物。”

      蕭玉樹是徐佑之前最被看好的少年武道天才,卻終究徘徊在五品的山門外,無法窺得小宗師的奧秘。蕭玉樹之后,徐佑成了他的接班人,于是常常被人拿來作為對比,一老一少,就這般有了種奇妙的聯系。

      “坐!”

      兩人對坐于帳內,蕭玉樹沒有再過多的寒暄,直奔主題,道:“顧府君大力舉薦,說你有破敵之策?須知軍中無戲,有則固然喜,無也不要信口胡!”

      徐佑沉聲道:“佑豈敢以身試將軍的軍法?敢問將軍,錢塘之所以難以攻陷,最大的癥結在于何處?”

      蕭玉樹并不因為徐佑年少而輕看他,認真思索之后,道:“城堅墻固!”

      “城墻?”

      “正是!若論兵力,我有十五萬人,都明玉最多五萬能戰之士,其余多是裹挾的百姓,不足為慮;若論戰力,單單兩千御刀蕩士就足以擊潰白賊,別說還有數萬中軍和十萬府州兵;若論軍備,我糧草充沛,刀甲精良,更是遠在白賊之上。如果野戰,一戰可勝,如果其他城池,也早可一鼓而下。偏偏錢塘城被都明玉不計代價的營造的如同銅墻鐵壁,規制直追金陵帝都,除非長期圍城,等其糧盡,否則的話,短時間內實難攻克!”

      自古以來,攻城戰就是所有戰爭中最讓人頭疼的一門必修課,秦趙的邯鄲之戰,漢匈的疏勒城之戰,東西魏的玉璧之戰,乃至張巡守睢陽,朱文正守洪都,于謙守京城,再到著名的釣魚城之戰,孤城弱旅面對強敵卻可以長時間死守不敗,甚至轉敗為勝,究其根本,其實還是四個字:城堅墻固!

      若無城墻護佑,哪怕再怎么眾志成城,再怎么悍不畏死,在絕對實力面前也沒有掙扎的余地,所以想要破敵,必須先破城!

      如何破城?

      攻城戰展了數千年,各種攻城手段和攻城器械都幾乎被玩出了花樣,但是在非火器時代,或者說包括火器初期,真正意義上威力最為巨大的攻城器械,只有一個!

      “我有一物,可助將軍毀了錢塘的城墻!”

      “哦?”蕭玉樹眼眸里迸射出驚喜如狂的神色,他真的被錢塘這個難啃的骨頭塞住了喉嚨,幾乎要難過的窒息了,徐佑的話仿佛破開烏云的一道亮光,哪怕虛無縹緲,也迫不及待的想抓住不放,道:“微之快講,若真能湊效,我定向朝廷為你請功!”

      徐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問道:“將作監可有人隨軍?”

      將作監是朝廷直屬的官署,負責土木工匠之政,下轄有左校署、右校署、中校署、甄官署和百工院,其中中校署負責掌供舟軍、兵械、雜器。

      “有,中校署令親自隨軍,另有監作十人,典事二十人,各匠戶三百余人。”

      “請將軍派中校署最善制造器械的人來協助我,七日后我再給將軍答復!”

      蕭玉樹能夠統領大軍,這點養氣的功夫還是有的,見徐佑賣起了關子,也就不再追問,道:“請,我和你同去見見祖騅。”

      “祖騅?”

      “祖騅是中校署令,字興之,祖父曾任將作大匠,父親也曾在將作監任職,自幼就專攻數術,搜爍古今,是當今第一等的術算大家。”

      徐佑聽的腦袋一熱,姓祖,又是將作世家,莫非是祖沖之?不過他也知道時空易序,物是人非,祖

      騅不可能是祖沖之,但歷史的展規律總是按照某種不為人知的路在有條不紊的行進著,自周髀算經、九章算術以來,也該有一個接近祖沖之的厲害人物出現了。

      見到祖騅,比徐佑想象中的要瘦弱矮小一些,其貌不揚,額頭狹窄,兩頰卻突出,鼻頭極大,可眼睛卻極小,仿佛老天爺開了個玩笑,讓一張本來正常的臉受到外部的擠壓而把五官的位置都挪動到很不合適宜的地方。

      這是個怪人!

      不僅樣貌怪,性格也怪,看到蕭玉樹個頂頭上司,當今的紅人,卻只是懶洋洋的抬頭看了看,然后專心致志的蹲在地上擺弄著短短的木棍算籌。

      蕭玉樹并不惱怒,輕聲給徐佑解釋道:“興之癡迷術算,一旦遇到難題,推導起來沒日沒夜,不寢不食,我們見的多了,也就不覺得怪了!”

      徐佑站在門口,滿帳篷的算籌幾乎擺滿了每一處角落,似乎在研究術算方面的疑難雜癥。他對籌算之法不是很精通,也只見過履霜擺弄算籌,但那只是很簡單的四則運算而已,還達不到祖騅這樣復雜高深的層次。

      兩人靜候良久,祖騅終于扔了手中的算籌,長長的嘆了口氣,伸腳一踢,將密密麻麻的算陣攪成了一團亂麻。

      蕭玉樹這才介紹徐佑,道:“興之,這位是義興徐佑,身負要務,需你從旁協助。”

      祖騅斜眼打量下徐佑,冷哼一聲,道:“將軍,他一個黃口小兒,能有何要務讓我協助?中校署負責軍械,該造的攻城器械全都已經建造完畢,如果仍舊拿不下錢塘,那是將軍和部曲的事,跟中校署無干!”

      徐佑暗道壞了,他當然不是因為祖騅的失禮傲慢而生氣,真正有才干的人,些許怪癖無傷大雅。怕只怕這等沒有尊卑上下的辭惹惱了蕭玉樹,引來禍端,那可就是他的罪過了!

      正想著如何補救一番,蕭玉樹哈哈笑道:“你啊,就是這張嘴不饒人!”說著扭頭望向徐佑,無奈的道:“中校署令的脾氣,微之也見到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跟他直說即可,不必繞圈子!”

      徐佑心中忽然一動,道:“這莫非就是割圓術?”

      “咦?你也知道劉徽?”

      “先賢圣哲,小子不敢不知!”

      祖騅又咦了聲,神色瞬間變得古怪起來,道:“劉徽出身卑微,潦倒一生,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何德何能,敢稱先賢圣哲?”

      “中校署令此差矣!孟子說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說涂之人可以為禹,哪怕路邊的乞丐,只要他穿著堯舜的衣服,說著堯舜的話,做著堯舜的事,那就是堯舜。”徐佑朗聲道:“所謂帝王之圣,在于御極而統萬民,惠澤不過一世;所謂孔孟之賢,在于教化而啟民智,綿延僅有千載;而劉徽精通術算,前人所未,開創了數系和面體等極具前瞻性的理論,高屋建瓴,獨具創新。其他如求徽數、牟合方蓋、方程新術、重差術等等,無不屹立在人類智慧的巔峰,俯瞰蕓蕓眾生。這樣的人,與帝王和孔孟相比,于當世或百世或有遜色,但往后乃至千世萬世,才是真正可稱為圣賢的良師!”

      祖騅霍然站起,疾步走到徐佑跟前,雙目精光四射,道:“你叫什么?”

      原來方才蕭玉樹的介紹,他根本沒有聽到耳中,徐佑恭敬的道:“小子徐佑,拜見先生!”

      祖騅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道:“快請起!”然后讓他進屋,道:“進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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