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望著窗外風卷殘葉,臉上浮現一絲苦笑,低語喃喃的道:“好好的世族大家日子不過,非要爭什么權,賭什么氣,現在可好,一拍兩散……”
“郎君,用餐了。”
秋分清脆的嗓音將徐佑從沉思中喚醒,他關上了窗,走到外間,看到食案上擺著四碟小菜,有b羹、干魚、茄、蜜姜,外加一碗麥飯。以徐氏現在的處境,能張羅起這樣的飯菜,恐怕是秋分在外面不知費了多少心才籌措來的,徐佑屈膝跪坐蒲團上,望著秋分輕笑道:“坐吧,一起吃。”
秋分急忙搖頭,道:“不,這不合規矩……”
徐佑拉著她坐了下來,道:“時至今日,還有什么規矩不規矩的,我受傷這段時日,家中奴仆逃逸殆盡,只有你留下來照顧我,一起吃頓飯有什么打緊。”
秋分急促不安,手腳都有些不知該怎么擺放。徐佑看了看秋分消瘦的臉蛋,將自己面前的麥飯推到她的跟前,遞了筷子過去,眼中浮上一絲柔意,道:“我不是太餓,這碗飯你吃吧。”
“我也不餓……”
話
音未落,聽到腹中出咕嚕的聲音,秋分大羞,從臉頰到耳根都紅若晚霞,低垂著頭,再不敢望徐佑一眼。
徐佑伸手揉了揉秋分的腦袋,差點將她的環髻弄亂,笑道:“快吃吧,溫大夫不是說了嗎,我剛剛恢復,要少食。”
秋分身子微微一顫,頭垂的更低,好一會不見徐佑說話,偷偷的抬眼瞧去,卻見他夾了一塊小魚干,放到嘴里認真又細致的嚼著。
可這些東西,要是放到以前,他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的。
“郎君,都是婢子沒用,”
秋分眼眶一紅,心口疼了起來,道:“我找周嬸王嬸她們求了好久,也只求來這些食材,等明天,明天我就去想辦法,一定做道你最愛吃的乳釀魚……”
徐佑抬起頭,目光澄凈,唇角的笑容讓人沒來由的感覺到心神安寧,道:“已經很好了,有茄有姜,有魚有b,別的人家想要吃這些怕也需費上幾百錢,夠奢侈了。”
南人尤愛食魚,徐佑記得《齊民要術》里光魚的做法就有數十種,魷鱧鮒,鱒鯇鰱鳊,魴鮪鰱鱖,鯉鯔@,種類繁多,烹飪精細之處更令人乍舌。小竹提到的乳釀魚,是徐佑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最愛的一道菜,做法后世已經失傳,只知要以牛乳入味。
說起牛乳,牽扯到了胡人遷居的影響,漢人本沒有飲食乳制品的習慣,但魏晉南北朝時期,胡人多舉族內遷西北諸郡,加上五胡亂華,某些特色食物也漸漸的被漢人融化結合。徐佑前世里讀《魏書》,就有“常飲牛乳,色如處子”的記載,可見非但乳品已經廣為流傳,并且現了其中的美容功效。
但與這些做工講究的魚菜相比,干魚則是選取寸許長的小魚腌制而成,時人有“鮮魚千尾,干魚最賤”的說法,貧寒之家吃不起鮮魚,常常會去魚市撿來這些賣不出去的小魚回家打牙祭。
像這樣的東西,以徐氏之顯赫家世,徐佑何止是不愛吃,根本是沒吃過!
但今時不同往日,能填飽肚子就是福氣,徐佑不想秋分為此自責,刻意轉移話題,指著b羹笑道:“你可知這道菜很出名嗎?”
秋分茫然搖頭,徐佑道:“曹魏時有位名士張衡,從吳郡至洛陽為官,秋風起時,突然想起家鄉的b羹鱸魚膾,說‘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于是辭官而歸,b羹鱸魚隨之名噪天下。”
b,即是莼菜,也叫馬蹄菜,在魏晉南北朝時十分的流行,許多達官名士都甚愛之,作為配菜調羹,最是美味。但一般大戶人家做b羹,往往要佐以熏肉絲、雞絲、筍蕈絲、小肉圓等等,再講究些,則要像張衡一樣以b羹膾鱸魚,哪里會是徐佑現在吃到的,僅僅是b菜熬制成湯,連調味也沒幾料。
他這樣說,只是安秋分的心!
秋分呆呆的望著徐佑,看的他愣了下,問道:“怎么了?”
“沒,沒什么!”秋分慌忙扭過頭去,過了一會,忍不住道:“郎君,你跟以前有些不同……”
徐佑心中苦笑,他既然繼承了這位徐氏嫡系子弟的身體和記憶,當然知道他以前是個什么樣子,人雖然不壞,但好任性為俠,脾氣急躁而易怒,下面這些奴仆沒少挨打挨罵。也就是秋分從小就跟他一起長大,情分深重,輕易沒有黑過臉,但也何曾見過他如此溫潤款款,細語柔聲?
“經過了這樣的事,差點連性命都丟了,也該有些不一樣了。來,吃飯吧,食不寢不語,這碗飯不吃完,不許說話!”
秋分端起碗,乖乖的吃了一口麥飯,大麥苦澀,吞咽起來有些刺喉,遠遠比不上平時吃的稻米香甜,可這個時候吃來,卻不知為何感覺到滿滿的快樂、
或許吧,是因為小郎君從未有過的溫柔的笑,和他說話時不急不緩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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