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車底下的王衛國恍若未聞,手上的動作沉穩而有力,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隨著“哐當”一聲悶響,沉重的油箱被平穩地卸了下來。
王衛國從車底滑出,招呼司機和工人一起,幾個人合力將油箱從車底拖了出來。
他擰開油箱蓋,將手電筒的光照進去,然后把油箱口朝下,猛地一頓。
“嘩啦……”
一股渾濁不堪,帶著濃烈鐵銹味的柴油流了出來,里面還夾雜著肉眼可見的絮狀物和黑色沉淀。
那股刺鼻的味道,熏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兩步。
“看吧。”
王衛國直起身,指著地上那攤污穢的東西。
“這么多鐵銹和油污,早就把油路給堵死了。”
他頓了頓,看向司機,問道:“這車最近是不是在水里泡過挺長時間?”
王山剛想開口譏諷“你這又是從哪看出來的”,司機已經搶先一步,一拍大腿,滿臉震驚地叫了起來。
“神了!同志你真是神了!”
司機激動得臉都紅了。
“沒錯!就是一個多月前,從省城拉貨回來,遇上山洪,省道壞了。”
“我們繞小路,結果車陷進河邊的泥地里,連著下了好幾天的大雨,車輪子和這油箱,就在泥水里足足泡了三四天!”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王山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人家連車都沒仔細看,就憑著聽一聽,聞一聞,再鉆車底看一眼。
就把問題和原因說得明明白白,還跟事實對上了!
而他這個正牌的修理工,圍著車轉了半天,除了說幾句“要慎重”的廢話,屁都沒看出來。
這臉打得,簡直是火辣辣的疼。
他眼珠子一轉,突然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把推開正準備找東西清洗油箱的司機。
“你不早說!車在水里泡過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說!”
他對著司機大聲嚷嚷,仿佛錯都在別人身上。
隨即,他一把搶過旁邊工人手里的抹布,裝模作樣地彎下腰。
“走開走開,都別動!讓我來!”
“這種活兒你們這些外行干不了,清洗油路是有專門順序的,弄錯了就得把整個發動機都給報廢了!”
王山一邊咋咋呼呼,一邊試圖接管現場。
真要讓王衛國把車給修好了,那他王山的臉往哪兒擱?他們機械廠的臉,又往哪兒擱?
王山心里一急,手上就沒了分寸,差點把抹布捅進油箱的輸油管里。
王衛國眉頭一皺,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王山被他看得心里一哆嗦,嘴上卻還強硬。
“我……我清洗油路!你懂什么!”
王衛國看他就像看一個跳梁小丑。
他手上微微用力,王山便疼得齜牙咧嘴,手里的抹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滾開。”
王衛國甩開他的手,簡意賅。
就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李振東開口了。
“王山同志,我看你還是站遠點吧。”
“沒那個本事,就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一個機械廠的正規修理工,水平還不如一個業余的農民同志。”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子般刮過王山煞白的臉。
“這件事,回頭我得跟上面好好說道說道。”
李振東這話可不是開玩笑。
他軋鋼廠是什么地位?
縣里的利稅大頭,工業的頂梁柱。
他要是鐵了心要找機械廠的麻煩,別說一個小舅子,就是廠長劉林,也得脫層皮。
王山徹底慌了。
他感覺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顫,后背的冷汗瞬間濕透了襯衫。
“李……李廠長,我……”
他結結巴巴,想要求饒,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