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承錦冷笑了聲,隨手拿過旁邊的藥碾子,砸得砰砰響:“我這個老頭子能有什么意見?你們當官的,不早都定好了?”
蔚汐剛要開口緩和氣氛,旁邊的梁序連忙從公文包里抽出來一份泛黃的地圖。
“蔚老先生,您先看看這個。”
“這是19**年梧桐里的街道平面圖,您應該熟悉。”
外公的手頓住了,目光在地圖上的某個墨點停留了片刻。
周聿深重新看向外公,姿態謙遜卻自有分量,“蔚老,您的顧慮,我非常理解。但我們的方案,從來不是要連根拔起。”
“當年仁泉堂東側有三間診室,”周聿深的手指劃過地圖,“后來因為擴建道路被強制拆除了,是不是?”
蔚汐眼眸微動,看向旁邊的外婆,無聲詢問。
外婆很輕微地點了點頭。
仁泉堂原本是有三間很大的診室,其實拆掉倒也不是不行,但當時的方式方法,太過于偏激了。
所以外公聽到梧桐里再次改造才會這么排斥。
“幾十年前的舊事了,這件事連小汐都不清楚,”外公的眉心微微蹙起,“你怎么知道的?”
“查過資料。”周聿深坦然迎上老爺子的目光,“也知道您當年為了配合上面建造防疫站,主動讓出另一處祖宅產業,后來經過這些年的變遷,您的那處產業,如今已成為新海醫院的一部分。”
“不僅如此,您到現在都一分錢沒要,一分補償沒拿。”
微風吹動晾曬的藥材,沙沙作響。
蔚汐看見外公觸摸地圖的手微微發抖,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動搖。
“當年的事,也許讓老先生心寒了。”
“但這次不一樣,您的院子一磚一瓦都不會動,只升級地下管網。”周聿深翻開規劃圖,指了指仁泉堂東南角的位置,“這里也會加建中醫藥文化展示館,由您來定具體的展陳方案。”
外公收回落在地圖上的手指,直截了當地說道:
“昨日過來調研,今日又通過小汐找到我,你們無非是看中了仁泉堂在梧桐里的影響力,看中了我這個老頭子的一點話語權,才會給我這些虛名,可我要這些虛名做什么?”
周聿深將最后一張報紙放在外公的眼前,聲音沉靜:
“這是《新華日報》19**年9月刊,您當時說,宅子沒了可以掙,但人命等不起。”
“文化館不是給您的,是給梧桐里長大的孩子們。”
“總得有人告訴他們,這片青石板路上走過什么樣的風骨。”
晨風突然靜止。
外公的手懸在半空,終于重重落下,“……小汐,倒茶。”
蔚汐輕應一聲,剛想轉過身去拿茶盞。
周聿深姿態沉穩地站起身,“不用了,還有些工作要處理,就不留下打擾您了。”
外公的目光從那張承載著過往的報紙上抬起,眼底的審視似乎褪去了一些。
他的聲音也比之前緩和不少,“小汐,送送領導。”
“好的,外公。”蔚汐壓下心頭微瀾,跟上周聿深沉穩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仁泉堂,步入幽靜的小巷。
周聿深步子邁得不疾不徐,蔚汐稍稍落后半步,視線落在他挺括的深色西裝肩線上。
沉默在狹長的巷道里蔓延,只有兩人細微的腳步聲。
走到梧桐里入口處,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靜靜停著,梁秘書已提前過去啟動了車子。
“改造方案的正式通知,”周聿深停下腳步,轉過身,“下周會下發到街道辦,公示期一周。”
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考量,“按照流程,反對率超過百分之二十五,項目會暫時擱置,這一點,可以提前轉告蔚老先生。”
“明白了,周書記。”蔚汐點點頭。
周聿深停頓片刻,“還有想問我的?”
蔚汐怔了一下,眼神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困惑和探究,忍不住問道:“您怎么知道這么多關于外公的故事?他連我都沒講過。”
“在其位,謀其事。主要是蔚老先生的風骨,時隔多年,仍有人記得。”他回答得簡潔,但又隱約透著一絲對蔚家、對外公的尊重。
話音剛落,細密的雨絲毫無預兆地飄落下來,沾濕了巷口的青石板路。
周聿深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掃過蔚汐單薄的肩頭,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下雨了,快回去,別淋著。”
蔚汐被這雨和他靠近的氣息弄得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的話瞬間點醒了她,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么。
蔚汐眼睛一亮,語氣帶著些急切:“您能在車上等我一會兒嗎?”
說完,不等周聿深反應。
她便轉過身,毫不猶豫地沖進了細密的雨簾中,朝著小院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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