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潤之的離去,帶走了張德功的哀嚎,也帶走了舊時代的最后一絲陰霾。
但紅星軋鋼廠的審判,才剛剛開始。
許大茂站在主席臺上,目光掃過臺下那一張張或敬畏、或恐懼、或狂熱的臉,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打倒一個張德功,不過是砍掉了一棵毒樹。但毒樹的根系,早已盤根錯節,深入土壤。不把這些爛掉的根須全部刨出來,曬在太陽底下暴曬至死,這片土壤,就永遠長不出我想要的參天大樹。
他沒有解散大會,而是轉身,回到了廠長辦公室。
那把象征著軋鋼廠最高權力的椅子,冰冷而堅硬,但許大茂坐上去,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契合。
“小劉,”他對著門口的秘書,聲音平靜地吩咐道,“把這份名單上的人,從第一個開始,按順序,一個一個地叫進來。記住,是一個一個。”
一份名單,被他輕輕放在了桌上。
那上面,是所有在過去幾年里,與張德功沆瀣一氣、狐假虎威的科室干部和車間主任的名字。
……
廠長辦公室外的走廊,瞬間變成了世界上最受煎熬的煉獄。
十幾個往日里人五人六的干部,此刻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囚,擠在狹長的走廊里,一個個臉色煞白,汗流浹背。
辦公室的門,就是鬼門關。
每當秘書小劉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念出一個名字時,被點到名的人,都會渾身一顫,如遭雷擊。而剩下的人,則會暫時松一口氣,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恐懼所籠罩。
這種未知的、被支配的恐懼,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第一個被叫進去的,是張德功的頭號狗腿子,后勤科副科長李衛東。
他進去的時候,還抱著一絲幻想,強撐著笑臉,想跟許大茂套套近乎。
然而,不到三分鐘。
“砰!”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李衛東像是被扔垃圾一樣,被人從里面丟了出來,整個人摔了個狗吃屎。
一張蓋著鮮紅印章的開除文件,如同落葉般,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許大茂冰冷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清晰地響徹整個走廊:
“通知財務科,此人即刻停發所有工資福利。保衛科,把他給我‘請’出廠區,我不想再在廠里看到這張臉。”
“下一個。”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雷霆萬鈞的手段,嚇得魂不附體!
第二個,第三個……
進去的人,有的被勒令寫五千字的深刻檢討,有的被當場撤職,降為普通工人,戴罪立功。
許大茂的手段,快、準、狠!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絲猶豫,如同一個最高效的劊子手,精準地切割著張德功留下的舊有勢力。
終于,輪到了三車間的主任,王建國。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實人,是全廠公認的技術大拿,但因為性格耿直,不懂鉆營,一直被張德功壓著,只能在三車間主任這個位置上原地踏步。為了車間能多領點資源,他平日里也沒少給張德功陪笑臉。
他走進辦公室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腦袋耷拉著,準備迎接暴風驟雨般的訓斥。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臨。
“老王,來了?坐。”
許大茂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他甚至站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包嶄新的“大前門”,抽出一根,遞了過去。
王建國徹底懵了,受寵若驚地接過煙,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許……許廠長……”
“別緊張,”許大茂親自給他點上火,自己也點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追究過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沒意義。”
他繞過辦公桌,走到王建國面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出了一個讓王建國匪夷所思的問題:
“老王,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我們那臺從德國進口的t-800精密淬火機床,它的核心傳動軸在高速運轉下,熱損耗率一直降不下來,比說明書上的標準高了百分之三。你告訴我,問題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