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信奉‘義’為根本,卻又想不通,為何這世道,偏偏是‘利’在驅動人心?”
“你想不通,為何國與國之間,是利益交換;人與人之間,是利益糾葛!”
“你甚至想不通,為何就連你我腳下這座學宮,也必須靠‘利’,才能讓這幾千人,活下去!”
轟!
少年如遭雷劈!
他踉蹌著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泥墻上,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
那雙明亮的眼睛里,頭一次射出驚駭與倉皇!
他……他怎么會知道?!
這正是他內心最深的矛盾!是他和恩師水鏡先生,和徐元直、石廣元他們,爭辯了無數個日夜,也解不開的死結!
堅信王道仁義,卻眼睜睜看著世道被利益撕扯得稀爛!
這種認知上的巨大撕裂,幾乎要把他逼瘋!
而眼前這個男人,這個他眼中的“鄉野鄙夫”,只用幾句話,就把他藏得最深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江源沒給他喘息的機會,他走下講臺,一步步逼近。
滿堂的人,都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一條道。
“我來告訴你,為什么。”
江源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直貫少年耳膜。
“因為你把順序,弄反了!”
“‘利’,是活下去的根本!是填肚子的糧食,是遮頭的屋檐!”
“而‘義’,是活下去之后,才有資格去談的體面、道德和規矩!”
江源的視線掃過在場所有流民,聲音陡然拔高!
“《管子》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你告訴我,讓一個快餓死的人,扔掉手里的餅子,去追求一個虛無縹緲的‘義’字,這,難道不是天下最大的偽善,最大的不義嗎?!”
江源已經站定在少年面前,兩人相距不足三尺。
他看著這個被徹底震住的少年天才,緩緩說出了那句足以顛覆這個時代所有認知的話。
“所以,我稷下學宮的道,很簡單。”
“先以‘利’,讓所有人活下去,活出個人樣!”
“再以‘義’,教他們明事理,知榮辱,建一個全新的規矩!”
“利為根基,義為華蓋!”
“這,才是真正的經世濟民!”
“這,才是讓這崩壞的天下,重歸大同的唯一正途!”
一番話,像一道又一道天雷,在少年腦中瘋狂炸響!
他十幾年寒窗苦讀建立起來的整個世界,在這一刻,被江源用最滾燙、最無可辯駁的現實,砸得支離破碎!
經義之外……
圣人之道之外……
原來,還有一個更底層、更冰冷、也更真實的道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江源,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腦子里,空空如也。
嘩啦啦——
不知何時,雨停了。
一束光,破開云層,斜斜地刺了進來,正好打在兩人之間,浮塵狂舞。
少年失魂落魄地站直了身子。
他看著江源,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有震撼,有迷茫,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醒后的敬畏。
良久。
他對著江源,鄭重地,深深地,長揖及地。
一不發。
再起身時,他轉身,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學堂。
那背影,沒了來時的孤高,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魂的骨架。
郭嘉快步走到江源身邊,看著那遠去的背影,低聲問:“老師,此子……”
江源的視線,一直追著那道青衫,直到他消失在山路拐角。
他收回視線,唇邊逸出一絲無人能懂的笑。
他輕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感慨,一絲期許。
“此子,有經天緯地之才。”
“臥龍崗這座淺灘,怕是留不住他這條真龍。”
江源的聲音頓了頓,看向那片雨后初晴的天空,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風起云涌。
“但今日之,已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
“待到他日破土而出……”
“這天下,才算真正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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