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什么?匯總什么?”羅少校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竹杖往地上一頓,發出“篤”的悶響,“再忙再累還能差這兩小時?再說,你以為就你累?我這腿還在流血呢,不照樣得拉你喝兩杯?”
他往王保山手里塞了個溫熱的搪瓷杯,里面盛著琥珀色的緬甸米酒,酒香混著焦糖味撲面而來:“這酒是緬北老作坊釀的,埋在地下三年,今早特意讓手下挖出來的。”
“不是慶功,是替小錢他們喝杯送行之酒,他們把命留在勐拉河,咱們總不能連杯酒都舍不得陪他們喝。”
王保山的手頓住了。
帆布包的背帶還勒在肩上,可“小錢”兩個字像塊石頭砸進心里,讓他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是啊,那個總跟在他身后喊“王隊”的年輕警員,最后連口熱飯都沒吃上,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急著走?
餐館老板端著菜過來,陶盤里的緬式咖喱雞冒著熱氣,油炸小河魚裹著金黃的面衣,還有盤清炒野菜,是今早從勐拉河邊采的。
羅少校又開了瓶酒,往王保山杯里滿上:“先吃菜,這雞是老板用棕櫚葉燜的,香得很。”
王保山拿起筷子,咖喱的辛辣裹著雞肉的嫩,卻沒嘗出什么滋味。
羅少校看出他的心事,夾了塊魚放進他碗里:“我知道你難受,第一次眼睜睜看著弟兄倒下時,我在戰壕里躲了三天,總覺得是自己沒護住人。”
他喝了口酒,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可后來我想通了:咱們活著,不僅要抓刀疤陳、抓鮑司令,更要把他們沒護住的文物守好,這才是對弟兄最好的交代。”
王保山抬眼看向羅少校,對方左耳的繃帶還在滲血,卻笑得坦蕩。
他端起酒杯,米酒的溫熱順著喉嚨往下滑,終于驅散了些心底的寒意:“說得對,得替他們守住。”
酒過三巡,餐館里的食客漸漸散了,只剩他們這桌還亮著燈。
羅少校的臉漲得通紅,左手攥著酒瓶,右手拍著王保山的肩膀:“你知道嗎?今早清理刀疤陳的船時,我看見那尊明代銅爐的云紋碎了半片,當時就想,這群混蛋,連老祖宗的東西都敢毀,要是讓他們碰到鮑司令手里的吳哥窟石雕,還不得把文物鑿成渣?”
王保山的手指在杯沿劃著圈,想起市局局長提到的鮑司令:“這人不好對付,私人武裝加軍政府關系,硬來肯定不行。”
“硬來不行就智取!”羅少校把酒瓶往桌上一頓,酒液濺出幾滴,“你們有華夏警方的技術支援,我們有緬方的地頭蛇,還有這些文物當憑仗。”
“憑啥干不死他們?”
鄰桌的緬方警員聽見動靜,也湊過來碰杯,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喊:“王隊!俺們少校說得對,鮑司令不是好東西,搶我們的玉石,還毀我們的佛塔,必須抓他!”
氣氛陡然熱絡起來,幾個帶傷的警員也端著茶杯湊過來,你一我一語地規劃著。
有人說要去克欽邦當臥底,有人說要盯著邊境的馬幫路線,還有人拍著胸脯保證“文物在哪,我們就在哪”。
王保山看著眼前這群或帶傷、或疲憊的人,突然覺得心里的沉石輕了些。
犧牲的弟兄沒白死,守護文物的信念,早就在這群跨國籍的警員心里扎了根。
“來!再喝一杯!”羅少校舉起酒瓶,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敬犧牲的弟兄,敬守住的文物,敬咱們早晚要抓到鮑司令!”
“干杯!”所有人都舉起杯子,搪瓷杯、陶碗、酒瓶碰撞在一起,聲響在空蕩的餐館里回蕩,像聲莊嚴的誓,這就是男人之間特有的兄弟情義。
直到暮色漫進餐館,王保山才起身告辭。
羅少校沒再攔他,只是讓手下開著越野車送他去臘戍:“到了茶社給我打個電話,別讓弟兄們擔心。”
他拍了拍王保山的胸口,“鮑司令那事,咱們慢慢熬,你們那個臥底要是有第一消息,記得及時通知我們。”
越野車駛離時,王保山從后視鏡里看見羅少校還站在餐館門口,拄著竹杖的身影在暮色里越來越小,卻像根挺拔的標桿。車窗外的緬式佛塔漸漸往后退,晚風裹著檀香味吹進來,他摸了摸內側口袋里的警員證。
小錢的照片在黑暗里泛著微光,像雙眼睛,正望著臘戍的方向,望著那些等待回家的文物。
兩小時后,越野車停在忘憂茶社門口。
老吳舉著馬燈跑出來,茶社的窗戶里透出暖黃的光,飄出熟悉的普洱茶香。
王保山跳下車,左腿還在隱隱作痛,卻朝著那片光亮走去。
那里有等著匯總線索的弟兄,有需要對接的文物清單,還有無數個等著被守護的“小錢”,等著被帶回故土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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