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丞相府那兩尊比宮門口還威嚴的石獅子中間走出來,韋德的腿肚子還在打軟。
那青衣謀士的手仿佛還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卻像烙鐵一樣燙得他心頭發慌。那句輕飄飄的“年輕人,還是要走正道啊”,更是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針,扎進了他的天靈蓋。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老狐貍不僅知道他在查張龍,還反過來用張龍的命來拿捏他!
韋德心里的小人兒已經嚇得六神無主,抱著腦袋在地上滾來滾去。完了完了,這下真完了!這張龍要是落在丞相的人手里,隨便一用刑,自己是個假太監的秘密,分分鐘就能送到趙嚴的案頭。到時候,別說升官發財了,凌遲的時候能給個痛快都算是皇恩浩蕩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夜風一吹,他打了個激靈,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恐懼和求生的欲望在腦子里劇烈碰撞,撞出了一連串瘋狂的火花。
告狀?直接去跟皇帝說趙嚴威脅我?
不行,空口無憑,皇帝就算信了,也動不了一個權傾朝野的丞相。搞不好還會覺得他這個新寵恃寵而驕,是個惹事的麻煩精。
那怎么辦?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比鴻門宴上那番表演還要大膽、還要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
有了!
他猛地一轉身,臉上那點殘存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換上了一副天塌下來了的驚恐表情,對著身后送他出來的相府下人結結巴巴地喊了一句:“快……快備轎!回宮!咱家……咱家有天大的喜事要稟報陛下!”
說完,他也不等轎子,提起蟒袍的下擺,連滾帶爬地就往宮城的方向沖去,那副急切又狂喜的模樣,活像個中了頭彩的瘋子。
……
養心殿。
燈火通明。
年輕的皇帝正批閱著奏折,眉頭緊鎖。
“陛下!陛下!大喜啊!天大的喜事啊!”
殿外,韋德那破了音的公鴨嗓子由遠及近,帶著哭腔和抑制不住的“激動”,一路嚎了進來。
“何事如此驚慌?”皇帝放下朱筆,皺起了眉。
話音未落,韋德已經“撲通”一聲,整個人摔進了殿內,手腳并用地爬到皇帝的御案前,抬起一張涕淚橫流的臉,激動得渾身發抖。
“陛下!丞相……丞相大人他……他真是國之棟梁,社稷之臣啊!”
皇帝愣住了。他本以為韋德是去丞相府受了委屈,跑來哭訴,誰知道他開口第一句,竟然是給死對頭唱贊歌。
韋德見皇帝沒反應,戲癮更足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陛下啊!您不是讓奴才去查西山糧倉的事嗎?奴才……奴才愚鈍,查了好幾天都毫無頭緒,正愁著怎么跟您交代呢!”
他用袖子擦了把臉,聲音里充滿了“感激涕零”:“誰知道,今晚丞相大人召奴才過府,竟然……竟然是主動提點奴才!他老人家說,西山糧倉那地方水深得很,里面的碩鼠一個個都狡猾無比!”
說到這,他頓了頓,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后知后覺的表情,一拍大腿:“丞相大人還特意暗示奴才,說千萬不要被禁衛里某些敗類給蒙蔽了!他還提到了一個名字,叫……叫張龍!對,就是張龍!說此人手腳不干凈,最會做假賬,讓奴才千萬小心!”
這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卻又“邏輯清晰”。
聽在韋德自己耳朵里,他都想給自己頒個奧斯卡。
但聽在皇帝的耳朵里,意思就完完全全變了味!
趙嚴這個老匹夫!他竟敢如此囂張!
朕派出去的親信,前腳剛出門,后腳就被他叫去“提點”?
暗示水深,是在警告韋德不要多管閑事!
點出張龍,是在告訴韋德,你查的人,是我的人!你敢動他試試!
這哪里是提點?這分明是當著他這個皇帝的面,在他親手提拔的總管脖子上套絞索!
皇帝的臉色,一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地上那個還沉浸在“丞相大人真是個大好人”的感動中,哭得稀里嘩啦的韋德,心中的怒火燒到了極致。
多好的奴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