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書房。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唯有燭火在紫銅鶴嘴燈中靜靜燃燒,將趙嚴的身影長長地投在背后的書架上。
他正在練字。
筆尖飽蘸濃墨,懸于一張澄心堂紙上,引而不發。他享受這種萬事盡在掌握的感覺,如同他操縱朝局,落子無悔。
刺殺一個被他捧起來的小太監,本是他今晚隨手布下的一步閑棋。目的是敲打,是警告,是讓那條看似聽話的狗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一個時辰前,“天影”傳來消息,玄字級殺手已經就位,只待韋德落單。
算算時間,此刻,韋德的尸體應該已經涼了。
他很滿意。這步棋,不僅能除掉一個可能失控的棋子,還能借機在宮中制造混亂,讓他有機會安插更多自己的人手。一石二鳥。
書房的門被極輕地叩響了三下,這是心腹的暗號。
“進。”趙嚴頭也未抬,聲音平穩。
一個黑衣管事閃身而入,動作快得像只夜貓,落地卻無聲。他跪在地上,頭深深埋下,不敢看趙嚴的臉。
“事情辦妥了?”趙嚴淡淡問道,筆尖終于落下,一個鐵畫銀鉤的“殺”字躍然紙上,力透紙背。
管事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相爺……”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出……出事了。”
趙嚴的動作一頓,筆尖的墨在紙上暈開一小團墨漬,破壞了整個字的完美。他的眉頭,第一次在今晚皺了起來。
“說。”只有一個字,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
“‘鬼面’……失手了。”
趙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個消息。天影的玄字級殺手,代號“鬼面”,從未失手。
“他逃了?”
“不……”管事的頭埋得更低了,聲音里帶著恐懼的顫音,“他……他死了。”
“啪嗒。”
趙嚴手中的紫毫毛筆,掉落在鎮紙上,濺起一小串墨點。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平日里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終于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波瀾。“一個天影的玄字級殺手,死在了皇宮里?被大內侍衛圍殺了?”
“不……不是……”管事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是……是被韋德……殺的。”
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
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燭火偶爾爆開的“畢剝”聲。
趙嚴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心腹,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近乎荒謬的笑容。
“你是在跟老夫說笑嗎?”
他緩緩端起手邊那盞雨過天青色的汝窯茶杯,杯中是剛沏好的君山銀針,熱氣裊裊。
“一個太監,殺了‘鬼面’?他是怎么殺的?用唾沫淹死的,還是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死的?”
管事不敢接話,只是將一份剛剛用飛鴿傳書收到的密報,用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趙嚴沒有去接。他的目光如同利刃,刮在管事的臉上:“你,說給老夫聽。一字一句,不許錯漏。”
“是……”管事咽了口唾沫,強忍著恐懼,將密報上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復述出來。
“……刺客潛入坤寧宮,韋德高聲示警,以燈籠擊之,身法老辣……以碎石為暗器,擊傷刺客腳踝……”
聽到這里,趙嚴的眼神已經變了。這聽起來,不像是一個太監,倒像是個江湖老手。
“……韋德以身為餌,被刺客短劍貫穿左肩,卻死死纏住刺客,狀若瘋魔,用撕咬……拖延時間……”
趙嚴端著茶杯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無賴打法?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貪財怕死、巧令色的韋德嗎?
當管事說到最關鍵處時,聲音都在打顫:“……刺客不敵侍衛,欲遁上屋頂,韋德……韋德在昏迷前,擲出一塊碎瓷片,于數十丈外,將宗師刺客從屋頂……擊落!”
“……最后,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奪過刺客的短劍,親手……捅進了刺客的心口。”
管事說完,整個書房再次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