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德的手指,如同一柄無形的判官筆,點向了那個抱著琴、抖如篩糠的樂師。
剎那間,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匯聚了過去。那樂師本就慘白的臉,在數百道目光的凌遲下,瞬間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如同宣紙一般。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了“咯咯”的牙齒打顫聲。
“噗通”一聲。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懷中的古琴摔在一旁,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拿下!”皇帝的聲音不帶半點情緒。
兩名大內侍衛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將那樂師死死按在地上。其中一名侍衛在他身上粗暴地摸索著,很快,便從他的袖袋里搜出了一個油紙包。紙包打開,里面是一些淡紅色的粉末,和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料殘渣。
“皇上!搜到了!”侍衛高聲稟報。
人證物證俱在。
皇帝的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刺向地上的樂師。那樂師被這目光一掃,心理防線瞬間崩潰,涕淚橫流地哭喊起來:“不是我!不是我啊皇上!是……是皇后娘娘宮里的張公公!是他!是他給了我一袋金子,讓我這么做的!他說事成之后,貴妃倒臺,皇后娘娘便可高枕無憂,還會再重賞我!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啊!皇上饒命!”
他一邊哭喊,一邊拼命磕頭,將矛頭直指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皇后宮中一個因犯錯被貶去看守冷宮的舊日太監。
趙嚴那張鐵青的臉,終于緩和了幾分。他立刻踏前一步,滿臉悲憤地拱手道:“皇上!原來是皇后余黨賊心不死!竟敢行此彌天大罪!請皇上即刻下旨,徹查坤寧宮,將所有同黨一網打盡,以慰貴妃娘娘在天之靈!”
他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仿佛真是為了柳貴妃鳴不平。
就在這時,一名侍衛統領從殿外匆匆跑進,單膝跪地:“啟稟皇上!冷宮傳來消息,罪奴張德,畏罪自盡了!”
死無對證。
線索在這里,被干脆利落地掐斷了。
趙嚴的眼底,閃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松弛。很好,這顆棋子,用得恰到好處。
皇帝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當然不信一個被貶的太監有這么大的能量,能策劃出如此天衣無縫的毒計。這背后的人是誰,他心里跟明鏡似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丞相趙嚴,那眼神里的意味,只有趙嚴自己能懂。
廢后。
這才是趙嚴真正的目的。柳媚兒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乎。
一股寒意,順著皇帝的脊椎爬了上來。
“將那樂師拖下去,凌遲處死。”皇帝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其家眷,一體連坐。”
樂師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被人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至于張德,”皇帝頓了頓,“既然畏罪自盡,便將尸身扔去亂葬崗喂狗。”
一場足以傾覆后宮的滔天風波,就這么被雷霆手段,強行畫上了一個句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只有蘇清漪,她的目光復雜地落在韋德身上,那眼神里,有震驚,有感激,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皇帝轉過身,對依舊跪在地上的韋德道:“你,很好。”
他沒多說,但這兩個字的分量,重若千鈞。
“此次你救駕有功,心思縝密,朕心甚慰。”皇帝的目光掃過全場,“賞黃金千兩,錦緞百匹,良田百畝。另外,”他話鋒一轉,看向太醫,“貴妃的后續醫治,就由韋德全權負責,太醫院全力配合。務必讓貴妃安然無恙。”
此一出,滿朝皆驚。
這已經不是賞賜,而是天大的恩寵和信任。讓一個太監,去總管貴妃的救治,這是何等的體面和權力!
韋德心中樂開了花,臉上卻是一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的模樣,重重叩首:“奴才……奴才何德何能!謝主隆恩!”
他知道,從今夜起,他韋德的名字,在這座皇宮里,再也不是一個可以任人拿捏的小角色了。
……
長春宮。
柳媚兒悠悠轉醒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陽光透過窗格灑進來,暖洋洋的。她動了動手指,感覺渾身酸軟無力,嗓子也火辣辣地疼。
“娘娘!您醒了!”貼身宮女喜極而泣地撲了過來。
柳媚兒的記憶,還停留在宴會上那陣突如其來的窒息和劇痛中。她掙扎著坐起身,啞聲問道:“本宮……是怎么回事?”
宮女一邊抹眼淚,一邊將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當聽到是韋德如何舌戰群臣,如何找出毒源,如何力挽狂瀾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時,柳媚兒那雙勾魂的桃花眼,漸漸瞪大了。
又是他?
又是這個小太監?
一次是意外,可這第二次……
她怔怔地出神,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宮女的描述。那個在所有人都要放棄她,甚至連皇帝都以為她死定了的時候,唯一站出來,為她尋得一線生機的身影。
那已經不是一個奴才,一個寵物了。
那是一個……可以把性命托付的男人。
“小韋子呢?”她輕聲問,連她自己都沒發現,這三個字從她嘴里出來,已經沒了往日的輕佻,反而多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