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素描……”

“相當極簡……相當抽象。”

作為縱橫捭闔國會山多年的老牌政客，杰里-納德勒在公眾場合的表情管理能力一向十分出色。

但即便如此，此時的他也有點繃不住的意思。

杰里-納德勒摘下老花鏡，揉了揉鼻梁，努力把已經到喉嚨口的笑聲憋回去。

“whatamilookingat？”

“你看到的是一個沒有繪畫天賦的男人，一次絕望的嘗試。”

韓易倒是沒有一點兒包袱，笑呵呵地應道。

“我知道這可能是你見過的最幼稚的兒童繪畫，但對于這個特定的場地，我正在讓另一個團隊制作詳細的渲染圖。它將于一月份準備就緒，我向你保證，納德勒先生，那將比這個國家擁有過的任何演出場館更壯美，更富想象力。”

“你為什么不現在就向我描述一下呢？”杰里-納德勒把手機遞給兒子，讓他交還給韓易，“我看到了你畫的形狀……而且我的想象力非常豐富，我相信我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一幅大概的圖畫。”

“好的，納德勒先生……”

韓易接過手機，目光灼灼。

“想象一個巨大的球體，如同墜落沙漠的月亮，憑空出現在拉斯維加斯的夜色里。”

“但它不是一塊冰冷的巖石，而是一顆會呼吸、會跳動的心臟……一個生機勃勃的星球。”

“它的外殼，將由足足58萬平方英尺的led屏幕完全覆蓋，這將使這座建筑本身，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led顯示矩陣。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夜晚，它可以是燃燒的巨人頭顱、可以是深邃迷人的蔚藍地球、可以是一個不停變換各種表情的emoji小人，甚至可以是一顆懸浮在拉斯維加斯大道的巨大籃球。”

“因此它將成為拉斯維加斯最引人注目的天際線元素，也將成為任何廣告商所能要求的，最有價值的廣告牌。”杰里-納德勒懂得如何透過現象看本質，而他選擇的切入點也非常準確。

“是的，能在這里播出的每一個廣告，本身都是一件藝術品。而這些藝術品會通過游客們的手機，自然而然地出現在社交媒體上，醞釀發酵，迅速傳播至世界各地。我們剛剛所談到的，每年造訪拉斯維加斯的四千多萬游客中的每一位，都將成為幫助拉斯維加斯球成為人類社會前所未見的宣傳工具的載體。”

說完這一個長難句，韓易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留出一個戲劇化的停頓時間。

“但這還不是全部。拉斯維加斯球的內部，才是一個真正的奇跡。除了兩萬個觀眾席之外，球體內部的每一英寸，都將是分辨率的環繞式led屏幕，安裝在里面的音響矩陣，將運用波束成形和波場合成技術，讓聲音能夠像母親的懷抱一樣，溫柔而又溫暖地包裹住每一名觀眾。更妙的是，就連座椅，我們都會讓它能夠支持4d物理效果……你知道的，就像那些可以震動、可以噴水、可以讓觀眾聞到各種味道的4d影院，但規模是它們的一百倍。”

“想象一下，納德勒先生，當屏幕可以一直延伸到你頭頂，它就不再只是屏幕了――它是一個可以徹底吞噬你的‘替代現實’。如果你真的有豐富的想象力……納德勒先生，請告訴我一位搖滾明星的名字，任何你喜歡的搖滾明星。”

“啊……”杰里-納德勒揚了揚手臂，眉頭微皺，仿佛在翻閱腦海中的唱片收藏，“布魯斯-斯普林斯汀。新澤西的孩子，就像我一樣。”

“完美。”韓易微笑，“想象你和兩萬人坐在sphere里。燈光熄滅，突然之間，你不是在拉斯維加斯――你站在新澤西的阿斯伯里公園碼頭。海風咸濕的氣息通過座椅系統釋放，屏幕讓你能看到海浪每一道波紋。當《borntorun》的前奏響起，波束成形技術讓斯普林斯汀的吉他聽上去像是只為你一人演奏一般。舞臺升起，他不是在遠處表演――他就在碼頭盡頭，汗珠在聚光燈下清晰可見。”

“而當《jungleland》的薩克斯獨奏響起時，”韓易聲音更輕，卻更有穿透力，“整個穹頂變成紐約城的夜空，薩克斯聲如流星般劃過天際，最終落在你正上方的星空。你會忘記呼吸，納德勒先生。因為你不再是在觀看一場演唱會――你正在活進一張專輯里。”

“韓先生，你有沒有考慮過以錄制有聲讀物為職業？”

杰里-納德勒先是恍惚了幾秒，隨后一邊用餐巾擦拭著老花鏡，一邊發出了渾厚的粗糲笑聲。

“不需要生動的想象力，光憑你的敘述，我就能看到那個場景。某個瞬間，你讓我想起了我十七歲的時候，省吃儉用攢了三周的零花錢，就為了去看一場地下絲絨樂隊的演出……別笑，邁克爾，我也年輕過。”說到這里，杰里用手背輕輕拍打了一下偷笑的兒子，眼眸里同時閃爍著青春與慈祥，兩種似乎永遠不應該交融到一起的光芒。

“我很高興我做到了，納德勒先生，因為這正是拉斯維加斯球的目的所在。”韓易微笑頷首，“把大家拉回到剛走出這個世界，愛上這個世界的時候……并邀請他們在那里呆上幾個小時。”

“說得漂亮。”視線流轉到韓易身上，杰里-納德勒的眼神里又雜糅進了幾分欣賞的意味。

遺憾的是他沒有出生在這個國家，否則他說不定能在法律或政治領域取得一番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

“這么宏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錢？”

當然，作為民主黨陣營的政客，杰里-納德勒不會把出身和國籍的議題擺在明面上。他的勺子在餐盤里晃了晃，做出一副要舀食的樣子，但終究還是沒有張口。

他的政治立場支持素食主義者、支持異國飲食文化進入美國市場、支持新鮮事物源源不斷地出現在這個社會里……但這不代表他的胃也支持同樣的觀點。

靈魂自由，胃袋保守，這是老紐約老猶太杰里-納德勒不為人知的標簽之一。

“你們有做過測算嗎？”

“是的，邁克爾、易和我正在起草一份交易備忘錄，圣誕節后會放在卡羅琳-古德曼的辦公桌前。”

魯本-基胡恩率先答道，他口中的卡羅琳-古德曼，是拉斯維加斯的市長。她的丈夫奧斯卡-古德曼是這座城市1999年至2011年間長期執政的市長，而2011年后，則是卡羅琳夫唱婦隨接過了衣缽。

美國的政治地頭蛇，不外如是。

“拉斯維加斯球，預計總建設成本是12億美元。兩座雙子塔，如果按照目前的草案來看，建設成本在24-26億美元左右。購物中心和室外步行街部分，會跟正在東拉瑟弗德建設的美國夢購物中心差不多，略少一點，預計是40億美元。”

“所以，光是建設成本，就需要……78億美元，或者說至少76億美元。”

“按照目前的計算來說是這樣的。”

“那土地呢？”杰里-納德勒再次皺起眉頭，“我知道這是一個逐漸衰敗的綜合體，但與此同時，它也是一塊位于拉斯維加斯中心地帶，就在大道一側的102英畝土地。由……”

“米高梅集團持有。”

“米高梅集團。”杰里-納德勒撇了撇嘴，“他們僅在拉斯維加斯就擁有十幾個度假村，即使這個度假村沒有賺到那么多的利潤，他們也不會就這樣將102英畝的土地拱手讓人。你們考慮過收購成本嗎？預估是多少？”

“目前我們尚未向米高梅送出正式詢價函。”這個問題，由韓易來回答最合適，“但目前，凱雷集團的咨詢團隊，給circuscircus的收購估值是17億美元。”

“那就是95億美元了，加上建筑拆除和土地平整費用，整個項目接近百億美元……這還是在所有成本都能得到有效控制的前提下。”杰里-納德勒看了看邁克爾-納德勒，又看了看魯本-基胡恩，似乎是想從兩人臉上找到不自信的證據，“對于這么大的項目，我認為問這個問題并不粗魯：韓先生，您是否有足夠的資金來支持您……至少度過最初的收購階段？”

“答案是肯定的，100%，納德勒先生。”韓易知道杰里不停游移的眼神在尋找什么，于是他用自己的話語給了對方相反的東西――完全的自信，“就我個人而，我至少有3億美元可以直接用于這個項目。另外，凱雷集團是第一批承諾投資的投資者。他們至少為這個項目準備了12億美元。這并非猜測，也不是正在進行的討論，而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你可以直接向魯賓斯坦先生確認其有效性。”

韓易口中的12億美元，自然是他備忘錄里還沒有到賬的獎勵。所以，準確地說，凱雷集團不是投資者，他們只是幫他看守這筆財富的管理者而已。但是，韓易不想在杰里-納德勒面前過多且無必要地透露自己的真實情況，免得為自己招致麻煩。

一個如此年輕的億萬富豪，能拿出三億美元，就已經足夠讓人懷疑是不是下一個劉特佐了。

要是他真的告訴杰里-納德勒，他手里有十五億美元，甚至超過十五億美元的現金，那么說不定杰里會直接干脆地切斷所有跟韓易的聯系，因為沒人想跟一個異想天開的精神病人合作。

有的時候，如果世界以某種方式描繪你，不要反抗，學會用它來偽裝自己。

這正是韓易在做的事情。

“此外，我不會告訴你我們已經簽下合同了，因為那不是事實……但沙特人非常接近成為另一個主要投資者群體。”

“沙特人。”

“再具體一點，是沙特娛樂總局的主席圖爾基?阿爾-謝赫，和他的幕后老板薩勒曼王子，沙特阿拉伯未來的王儲，和實際掌控者。”

“我們還不知道呢。”杰里-納德勒對于國際局勢顯然有相當深入的了解，這畢竟是他的本職工作，“那個王國內部肯定存在激烈的權力斗爭，但目前一切都尚未塵埃落定。”

“你可以認為這是內幕消息，或者僅僅是一個我下的賭注也行。時間會證明一切的。”韓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你可以立即看到的是，明年我將與他們展開深度合作，在美國各地舉辦多個大型音樂節，并進行幾項足以震撼全球的音樂版權收購案。”

“行吧。”杰里-納德勒再次將視線投向邁克爾-納德勒，在看到兒子給自己回應的肯定眼神之后，他用鼻腔嗤了聲氣，扭動了一下肥碩的身軀，“那么，我能在這件事上為你們提供什么幫助呢？”

“首先，您為我們提供了優秀的邁克爾-納德勒律師，這就已經幫了大忙了。”韓易沒有忘記杰里-納德勒最大的軟肋是什么，這也恰恰是他會在項目啟動之初就將邁克爾-納德勒拉進團隊的最大原因，甚至是唯一原因，“他幫助我們完成了這份草案，給了我們很多寶貴的法律建議，并將繼續在我們與米高梅、承包商以及未來進入拉斯維加斯星垣的酒店集團和其他品牌的合作談判中發揮重要作用。”

“我沒有把他給你……邁克爾有他自己的事業。”杰里抬起眼，看向兒子的笑容極淺，十分克制含蓄。看得出來，他不希望外界認為邁克爾-納德勒的成功，是因為他有一個在紐約和國會山可以呼風喚雨的政客老爸。

“與韓先生和基胡恩議員一起工作，是一次非常愉快的經歷。”

但邁克爾自己顯然沒有那么在意，如果說十多歲的時候，他還有點想要離開父輩的庇佑，自己闖出點名頭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么這份幻想早已在進入社會之后徹底粉碎了。邁克爾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沒有父親的照拂，別說接到拉斯維加斯星垣這種百億美元級別的案子，就連進入哥倫比亞大學讀本科都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