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真,你為什么會這么喜歡小小世界?”
“我不是說它有什么不討人喜歡的地方,我也很喜歡,只不過……”
“我能感覺得到,你的那種喜歡,好像有點非同尋常。”
坐進小小世界的游船里,看著身邊興奮到坐立難安,呼吸也急促起來,就連唇瓣都在無意識翕動的趙宥真,終于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從十五分鐘前遠遠望見“it'sasmallworld”的彩色招牌開始,韓國姑娘就陷入了這種非理智的狂熱狀態之中。她的腳步瞬間變得輕快雀躍而又迅捷無比,幾乎是拽著韓易的手腕在人群中穿梭,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任何景點,目標明確得如同歸巢的雛鳥。
排隊時,宥真根本靜不下來。腳尖隨著縈繞在空氣里的歡快旋律輕輕點地,身體小幅度地左右搖擺,嘴里用氣聲跟唱著那首刻入全球無數人dna里面的經典曲調。每當一艘載滿歡笑的小船從幽深的洞口駛出,她眼睛里的光彩就會更亮一分,抓著韓易胳膊的手指也會無意識地收緊,仿佛下一秒就要按捺不住地跳起來。
而此刻,真正坐進這艘即將啟航的花瓣小船里,被那明亮、飽和、如夢似幻的色彩所包圍,宥真更是徹底沉浸了進去。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像是參加某種神圣的儀式,一雙眼睛睜得極大,貪婪地捕捉著視線所及的一切細節――遠端入口處穿著各國服飾、不斷點頭微笑的可愛人偶;游船始發點裝飾著繁復花紋、綴滿星星燈串的拱門;以及自身下向前蜿蜒展開的,伴隨著永不間斷的樂聲潺潺流動的清澈水道。
她甚至舍不得眨眼,長長的睫毛因為激動而輕微顫抖,唇邊漾開的笑意是韓易從未見過的、近乎孩童般的純粹喜悅。
“那是因為它已經陪了我一輩子了。”
似乎只有韓易,才能讓趙宥真從這種近乎忘我的境界中抽離出來,她抿抿嘴唇,保持著純真的笑顏,輕聲呢喃道。
“今天,終于見到它了。”
“一輩子?”韓易有些訝然,“為什么?”
“爸爸,是個很厲害的人。”
抬頭望向岸邊隊列里,用羨慕的眼神打量著自己這艘船的孩童們,宥真的回復,聽起來似乎有些答非所問。
“他是1970年出生的,生在全羅北道的南原市。八十年代,全羅北道是韓國最貧困的地方,人口最少的南原更是落后。不僅收入微薄,生活過得困難,有全羅道口音的人,更是不管到哪里都受人歧視。很多外出打拼的人,為了不給自己惹麻煩,都會刻意對外人隱瞞自己的家鄉,因為在其他人眼里,來自全羅道的,都是沒有文化、沒有素質,蠻橫無理的窮人。”
“但爸爸不是這樣的。他聰明好學,憑借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南原市成就測試的第一名,以及首爾大學入學測試的第六名,成功進入首爾大學的政治科學專業。在那里,他從來沒有避諱過自己的身份,人人都知道他是來自全羅道的趙永哲……爸爸特別熱愛自己的家鄉,從來不隱藏自己的口音,也不會去模仿首爾人說話。再辛辣的諷刺和嘲笑在他那里都不起作用,沒有任何人能阻礙他完成自己的目標。他不交際,不奉承,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每天就只知道學習、學習、學習。”
“聽上去簡直像是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不對,好像說反了。”
“不,我不如他。”宥真搖了搖頭,“首爾大學四年,他每一年的績點都是滿分,真真正正的滿分,畢業之后,直接考上了耶魯大學的法學院……need-blindadmissionandfullscholarship。全世界范圍內,能夠本科畢業不積累工作經驗就進入耶魯法學院的學生,只占錄取總人數的12%。而且,更厲害的是,那一年在韓國,耶魯法學院只招了兩個人。”
“兩個人?這么少?”
“是呀,韓國本來就不大……而且你知道嗎,耶魯法學院的校友里面,如今生活在韓國的,只有27個人,我爸爸就是其中一個。”
對于父親獲得的殊榮,趙宥真如數家珍,看得出來,她其實非常以他為驕傲。
“最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是,被耶魯法學院錄取之后,他從那個人人看不起的全羅道小子,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家都在爭搶的香餑餑。不止一個教授提出想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甚至連同學里面都有主動投懷送抱的……但爸爸硬是拒絕了所有誘惑,在耶魯法學院開學之前,回南原跟我媽媽結了婚。”
“她……”
“為了您的安全,請在整個航行過程中保持坐姿,手、胳膊、腿和腦袋都請不要伸出船只,照看好您的孩子……”
“好了各位,我們現在就開始航行了,請最后一次檢查.嗨,親愛的,請不要拍打水面哦,不然會掉下去的。爸爸,麻煩您照看一下自己的孩子……”
“開船了,等會兒再聊吧。”
耳邊的安全須知音量忽然調大,工作人員也開始來回巡視做最后的提示,韓易很是貼心地拍了拍宥真的手背,如是說道。
雖然他很想再繼續聽下去,但他更想宥真獲得一個完美的,不被干擾的小小世界初體驗。
“好,結束再繼續跟你講。”
“這是一個歡笑的世界,淚水的世界。
充滿希望的世界,亦有恐懼的世界。
我們共享的如此之多,
是時候該意識到,
這終究是個小小世界……”
《it'sasmallworld》的經典旋律,如同一條溫暖的河流,輕柔地包裹著宥真。與此同時,無數細小的星星燈串和閃爍的光球如同被施了魔法,在深藍色的背景上緩慢流轉,模擬出璀璨的星河,與下方歡快的地球村落交相輝映。
她的呼吸在入口處那一剎那仿佛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攫住,然后又以一種極慢、極珍惜的速度釋放出來。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像一株渴望陽光的植物,整個人不自覺地向前傾,仿佛這樣就能更深地融入這個夢境。
她那雙平日里總是透露著冷靜與沉穩的眼眸此刻睜得極大,瞳孔里倒映著夢幻的流光溢彩,像兩泓盛滿了整個童話的清泉。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抓住身邊韓易的衣袖,指尖微微發白,泄露著內心洶涌的激動。她連一聲驚嘆都發不出來,所有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只是化作了一聲又一聲極輕極滿足的、近乎嘆息的呼吸。
在那一刻,宥真終于抵達了她夢想中的應許之地――一個沒有陰影,只有歡笑、音樂和色彩的,完美無瑕的烏托邦。
整個世界都被溫柔地縮小,安安穩穩地、璀璨奪目地,盛放在了她的眼前。
“喜歡嗎?”
十五分鐘的航行時間里,韓易沒有跟趙宥真說一句話,他溫和地站在夢境邊緣,欣賞著墜入美妙云層的女孩,那神采奕奕的絕美面容。
直到小船再度劃到陽光下,《it'sasmallworld》的歌聲在腦后逐漸遠離,韓易才重新開口。